皇帝扭頭問:「寵誰?」
李耶若剝著一顆紫微微的葡萄,卻送到自己的嘴裡,打個哈哈說:「都寵,兒子麼,是塊滾刀肉,不過是親生的,還能理解;而娘親麼,隨便犯什麼巫蠱的大過,因為有個好兒子,或者曾經是心尖尖上的月光,所以大罪輕罰,還許兒子陪同侍候。哎,大汗還說我多慮,我天天戰戰兢兢,如今還要為肚子裡這個小的憂慮。」
皇帝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好半晌才說:「耶若,你不用激我。我對你好不好,你自己曉得。但是,朝堂後宮,不是想任性就任性的。我的這些兒子,從小當狼一樣養大,因為未來的大燕得靠一個雄主,不能一個個都是廢物點心。只是這樣一個個兒子,我若不小心平衡,將來誰又來護衛你和咱們的孩子?皇甫中式,殺她不過刀頭點地,但是要控制宥連,還需有她在。」
話是實話,也顯得嚴厲,李耶若突然有一瞬間的灰心,落下淚來說:「這麼難……我怎麼能不擔心?」她抱著皇帝的胳膊,只覺得無比的寒冷。
皇帝忽覺異常的心痛,拍著她的手背說:「耶若,你放心,我在,我在。」
懷裡人手背、手指涼得玉石一樣,目中垂淚的模樣十分惹憐。他恍惚間覺得這一幕似是重演過,後來一切灰飛煙滅,把他的心拽入最深的黑暗。這一刻,簡直懷著如履薄冰的心情攬著新人,生怕這樣的灰飛煙滅,這樣的黑暗還會重演。
跪在秋季平城的青磚地上,兩個時辰下來膝蓋疼得幾乎不能打直。羅逾被兩個太華殿的宦官扶起來,兩個人還打疊著小意兒對他噓寒問暖:「五殿下,要不要先到偏殿坐一會兒烤烤火,奴給您揉揉腿?」
不再人見人踩,羅逾倒也有點不習慣,他擺擺手說:「不用了,天都這麼晚了,我還逗留在父汗的大殿,別又成了新罪名。我阿娘這個時候,大概念念經卷也要睡覺了,我早些去看她兩眼,鋪床定省,也算盡點小小的孝道。」
那小宦官點點頭,誇讚道:「五殿下孝心真是天地可表!」看他跨步就是一仄,急忙上前扶掖,低聲埋怨道:「殿下還是緩一緩吧。」
羅逾自己揉了揉膝蓋,感覺那冰涼刺痛不怎麼嚴重了,才又說:「遲早要去的,散幾步就好了。」
他不喜歡別人靠近他,更別說用手接觸的那種扶掖,客氣地讓了讓,然後自己咬著牙,扶著牆,一點點順著皇宮的甬道往掖庭走。
掖庭原就是指後宮,叱羅杜文後宮佳麗無數,屋子建得密密匝匝的,東西兩邊最老舊的房子中挑了幾個院落作為牢房,懲戒後宮犯過的嬪妃宮人,條件自然是苦的。
羅逾在小宦官的帶領下進了一座院落,只覺得四面「颼颼」好像都是風,孤零零幾盞燈亮著,在風裡晃晃悠悠的,連燈罩的紅色都顯得冷冰冰的。外頭的棚子裡放著石臼,一旁像農家院落一樣散放著石杵、磨盤、篩子和若干斗。犯過的宮人,大概就是日日辛勤勞作,作為附加的懲罰。
羅逾不由就鼻酸了。小宦官覷覷他的神色,低聲給他指了指:「正南那間,就是皇甫中式住的,殿下別難過,除了住得差點,其他都好。」
羅逾擺擺手,意思是不需要人陪同,他要自己過去。
到了屋子外頭,母親捻念珠的聲音熟稔如舊,但卻沒有念經,嘶啞亦如舊的聲音隔著窗欞傳出來:「阿亭,你大概還小,不懂家破人亡的痛。」
「我懂。」另一邊傳來的聲音脆亮好聽,但是聽來亦沒有生機。
羅逾頓住步子,膝蓋在晚間的風裡也不覺得酸痛,只凝神在她們的對話中。
婦人「嗬嗬」笑了兩聲:「阿逾長得還是可以的,你也並不虧。」
「阿姑一面說我是皇族後裔,一面又叫我當妾,和南秦公主一道服侍他?」聲音陡然尖銳而帶著嘲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