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道嬋看著他手裡漆黑的鞭子正被他掉過來翻過去地耍著,他眉目里陰鷙的殺氣溢出來,仿佛就要對她下手。
果然,他接著說:「宥連就在這兒休息吧。過兩天在東宮裙房裡找一間住下,安排宦官和嬤嬤服侍。你——跟朕出去。」
皇甫道嬋嚇得心膽俱裂,拉著小羅逾的手哭道:「你不能殺我!我是冤枉的!」
「冤枉?!」
皇甫道嬋到了這個時候,倒也有了拼死一搏的勇氣,昂頭說:「大汗的消息,何曾告知於我過?若不是翟貴妃去世,我還不知道厲宗皇帝六皇子的死訊。我只是偏巧那天到貴妃宮裡,卻要遭這樣潑天的橫禍?!大汗怎麼不問問皇后去?」
皇后倒是知道,但是皇甫道嬋居然還敢頂撞!
叱羅杜文劈手就是一個耳光甩過去。
婦人哪受得了這樣全力的一記打!頓時滾倒在地上,半邊臉都紫脹起來,眼睛一翻就暈過去了。
小羅逾從病榻上跳起來,撲到皇甫道嬋面前攔住,小小的身姿顫抖但無畏,直面父親的怒火說:「不許你打我阿娘!」
「阿娘?」叱羅杜文不由好笑,把鞭子卷在手上問,「她是你阿娘?」
小人兒又是疑惑了片刻,然後鄭重地點點頭:「嗯!不許你打她!」
皇帝伸手又來掐他的下巴,已經被掐出紫印的地方再被一捏,小羅逾頓時痛得哆嗦,眼睛裡全是淚水。
皇帝居然笑道:「好得很!你和你阿娘,我都不想見到。她既然不想今日好死,就慢慢熬日子好了。我和南朝楊寄打仗的時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踏平南朝山河,所以在宮禁最荒僻的角落建了一座『靖南宮』,日後你們『母子』前去居住,不要讓我再看見,我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了!」
而後他揮手道:「把他們倆送過去!」
又吩咐:「這間蒹葭宮,裡頭所有東西全部收拾鎖到內庫里去,這座宮殿模樣太難看,拆掉重蓋一座!」
這裡的回憶,他一點都不要留!
拆掉宮殿,鎖起東西,打發兒子,都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從此以後,再不許有人提「翟思靜」三個字。
他要忘掉她給予他的痛楚和悲哀、委屈與羞辱,要掃除她的一切痕跡,不讓她再在他的記憶里折磨他!
皇帝開始狂幸後宮美人,生了許多兒女;猶嫌不足時,便去陰山下賽馬狩獵;猶嫌不足時,便動西涼、柔然和南秦的歪腦筋,把他屬於男人的蓬勃力量裹挾著所有的憤恨,一起撒到血與火的刺激中去。
他好像又重新活過來了,用這種力量掩蓋內心的虛弱。
尤其是喜歡上李耶若之後,他再三確定她在享受他的寵愛,就簡直瘋狂地把內心的不足意全數投放、傾瀉到那個小美人的身上,看著她愉悅,他就充滿著補償性的快樂。
可惜,琉璃易碎,彩雲易散。
如今,他躺在榻上,雙腿沒有知覺,身上不小心就會散發出惡臭,而自己全無能力控制便溺。
雖然服侍者甚眾,但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李耶若不在了,他也廢了。喪失了權力的他還是無可抽身地只能活在回憶里,把回憶的痂皮一層層撕開,露出裡面的血肉淋漓,而後,在這樣血肉淋漓的疼痛中,突然又覺察出虐待自己的美快的感覺。
他鬆了一口氣似的看著面前、模樣已經變作另一個他的兒子,笑道:「宥連,聽完這些你忘掉的往事,是不是很恨我?」
羅逾面無表情地直視著他,已經沒有了原先那些畏懼,反而變作憐憫——越是用強悍包裹著的,越是一個虛弱、膽怯的靈魂。
他終於對父親說:「我很恨你。我的一切美好,幾乎都給你剝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