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個意思,」宮忱攥了攥手指,道,「我聽簫芸姐說,醫館最近缺人手,所以………」
「醫館不缺人手,一點也不,」柯歲乾笑著打斷他,道,「但如果你缺錢,真的,我給你一些錢,你走吧。」
宮忱陷入了沉默。
也許是他方才一直在柯歲面前卑躬屈膝,突然間安靜下來,什麼也不說的時候,眼眸透出一種古怪的冷漠。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柯少爺,」他略一頷首,「我走了。」
轉過身的剎那,那股冷漠消失不見,取之而代的是濃濃的自嘲。
就算柯歲身上有著和柳直一樣的死氣又如何?
少多管閒事了。
是,你有那麼一丁點的良心。
是,爹娘教導你無論如何,不要放棄做一個善良的人。
可是,你沒努力嗎?
你想救柳直,結果呢?柳直屍骨現在已經涼透了。
你已經努力過了。
那片帶著死氣的金葉子落在掌心的時候,你自知處境艱難,想過視而不見,但還是咬牙回頭,選擇了回來救人。
可那個人趕你走。
他可能是個值得被救的好人,可你只是一個乞丐。
一個落魄不堪的、街邊險些凍死的乞丐,一個見人就要卑躬屈膝的下等人。
你能救得了誰?
你已經努力過了,只是沒有用。
宮忱麻木地告訴自己,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自己的爹娘。
從現在開始,就算柯歲真的要死了,這跟你宮忱又有什麼關——
「等一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宮忱的手腕忽然被人從身後拽起。
柯歲反悔了,追上來,一把抓住將宮忱正滴血的手掌,聲音輕顫,「對不起。」
「我替它跟你道歉。」
「………」
「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柯歲抓得很用力,好像宮忱手掌上那道血紅的、正在滲血的抓痕是他留下的一樣。
——他是一個替自己養的鴿子所犯下的過錯而懺悔的良主。
誠心誠意,盡心盡力。
宮忱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在柯歲以為不會得到原諒,頹然放開他時,宮忱緩緩地將頭扭了回來。
他一字一句道:「我殺人了。」
柯歲渾身一震:「什麼?」
「我殺了一個叫雲隱真人的邪醫,正沒日沒夜地在逃命。」
「我不是乞丐,我是亡命之徒。」他看著柯歲,目光微垂,「所以,我想要的不是錢,而是一個能收留我的庇護之所。」
「柯少爺,如果你真有那麼好心,憐憫我這個人的話,就不要給我錢財。」
宮忱輕輕地、漫不經心地說——
「給我命吧。」
「救救我。」
——
鬼界。
去星山。
「我們就是這麼認識的,」宮忱背著已寧簫,大聲喊,「寧丫頭,你不好奇之後發生了什麼嗎?」
之所以要喊,是因為從鬼界到人間的山路上都是風雪的呼嘯聲,他怕寧簫聽不見,也怕她就這樣睡過去了。
這座鬼山,已掩埋了無數鬼魂。
——他們已經在這座終年寒冷的鬼山上走了半個時辰,山頂就在眼前,可不久前寧簫撐不住了,宮忱就把她背起來,開始喋喋不休地給她講故事。
寧簫眼睫上沾著潔白的霜雪,呼吸若有若無,好一會兒,才打起一點精神,問:「那,後來,你有沒有救下他?」
「沒有!」宮忱笑了笑,仿佛很從容似的,「再堅持一會!馬上就到了!」
「啊?」寧簫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很慢地重複了他的話,「你沒有救下他?」
「是啊,有一天,也許是善有善報,他身上的死氣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宮忱臉色慘白,嘴唇青紫,雙腿里的鎮魂釘比寒冰還要冷銳,疼痛徹骨,每走一步,都是一種酷刑。
他源源不斷地將微弱的靈力傳給寧簫,喘了口氣,繼續道:「我不僅沒有救了他,反倒是他,從那以後,就一直不遺餘力地救治我。」
「他說,我是他的病人,不管用什麼辦法,不管我受多重的傷,只要有他在,他就會治好我。」
「每次心疾突發,他甚至比我還急,有一次,甚至偷了他爹的鎮魂針給我續命,後來更是幫我找到了能徹底根除心疾的功法,我一直都很感激他。」
「他還說,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哪怕碎屍萬段,他都能把我縫回去……這一點,你們兩個很像。」
「我真的,很感激………」
話音未落,宮忱毫無徵兆地直直栽了下去,一頭砸進雪地里。
砰——
雪塵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