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能拉到那隻手,就被底下的黑影率先抓住腳踝, 傳來冰冷冷的觸感,慘叫著被捲入黑潮之中。
白王的身體僵在半空,伸出的手一點一點縮回, 眼神複雜。
已經遲了。
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那些黑影會像水一樣擠入段欽的七竅,爭先恐後、連綿不絕地,那個過程痛不欲生,像有人用刀將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可是還沒完,那之後……
白王閉了閉眼。
「已經遲了。」他喃喃著重複,眼神逐漸恢復冷漠和無動於衷,「也罷,你就在這裡重獲新生吧。」
「和我一樣。」
。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離開無間深淵的那一瞬,一道白光悄然在淵底綻開。
段欽身上的黑影立時怒目圓睜,可也只來得及睜大眼,連哀嚎都沒能發出,便在白光中大片大片地化成了灰燼。
……詭異的黑潮暫時退去。
白光無聲地將段欽包裹其中,不讓任何黑影靠近。
……
段欽蜷著身體躺在黑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麼。
——是宮忱留給他的那個記憶光團。
他和宮忱在紅樹林裡不歡而散的那天,宮忱從體內抽取了和娘親有關的記憶,化作一個光團給了他。
它在感受到有東西企圖鑽入段欽靈台的剎那,外層的白色屏障自行消解,封印在裡面的龐大力量頓時洶湧而出,將那些東西盡數驅散,這才救了段欽。
難怪只是抽走記憶而已,當時宮忱臉色卻那麼差勁,原來……他還將近乎一半的功力也同時抽了出來。
可是抽完之後,宮忱自身的修為卻沒有出現明顯的倒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段欽神色怔忡,其實,白色屏障消解的剎那,宮忱的記憶也一點一點融入他的腦海,猶如藏書閣底下落滿厚重灰塵的書卷緩緩在眼前攤開……
——
「對於段家人來說,不修除鬼道,就難以保護自己。」
「這是傳承,亦是詛咒。」
「欽兒血脈如此強盛,這就決定了他的生命從誕生起,便會被無數的惡鬼覬覦,哪怕是最貪生怕死的奪舍之鬼也會在他面前張開獠牙。」
「有一個辦法。」
「你這麼聰明,肯定也能想到,只要將欽兒的福澤轉移到另一人身上,他就可以永遠擺脫段家血脈的詛咒,可以自由自在地選擇他自己的道,再也不用因為惡鬼擔驚受怕………」
「雖然我知道這個要求實在過分,但作為母親,我必須要提。」
昏暗的房間裡,段欽借著宮忱的眼睛,看見自己的娘親坐在對面,秀美的臉上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冷峻神情。
一直以來,娘親在他眼裡是溫柔的、包容的,她有著一顆全天下最善良、最無私的心。
她總是公正地對待每一個孩子,親生的、別人的、撿來的。段欽從來不曾在她那裡覺得自己和段瑄、宮忱有任何區別。
可此時此刻,他借著宮忱的耳朵,聽著他朝思暮想的人對他恨之入骨的人說:
「宮忱。」
「你願意為你弟弟改一次命嗎?」
段欽心裡生起一種密密麻麻的疼意,像被人用最尖銳的指甲掐著似的,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心在疼。
是宮忱在疼。
宮忱問:「您一直以來都對我這麼好,是因為您知道我是您兒子最合適的,替死鬼嗎?」
他的娘親好像看不見宮忱顫抖的唇,也不知道她的話對宮忱有多殘忍似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婉動聽:「有時候我希望你不要這麼聰明,這樣我還能多騙騙你。」
「但是宮忱,你應該明白,你姓的是宮,不是段。」
「如果沒有必要,誰會把一個外人當成自己的孩子來對待呢?」
那一瞬間,段欽心底好像有什麼轟然崩塌了,他悚然地看著四起的浮塵,心想,他的娘親,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面嗎?
所以,從這個時候,宮忱就對他娘起了殺心?是這樣嗎?
之後的那麼多年,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和自己做兄弟的?
「段夫人,謝謝您告訴我真相。」宮忱的心疼得厲害,聲音卻依舊那麼平穩。
「是,但我也可以繼續騙你,可以一直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你。」段夫人眼神雖然愧疚,但仍然沒有半分動搖,深深地看著他,「宮忱,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嗎?」
「你願不願意,為你弟弟改命?」
不,這不是為了我。
這不是為了我!!!
為什麼不來問問我願不願意?我讓你們這麼做了嗎?你們憑什麼替我做主意?憑什麼??
你們誰問過我為什麼學劍了嗎?
我當初還不是為了……
為了……
段欽快要窒息了,他恨不得立馬掙脫這個身體,跳出來嚇兩人一跳,然後不管不顧地怒吼出聲,朝他們發泄一頓。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學劍,不該因為在徐家家宴上看見徐賜安持劍站在宮忱面前,而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就去學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