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聽見皇帝陡然問話,連忙回:「沈太醫今日當值。」
「讓他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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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莫要在皇后面前提皇嗣。」
皇帝聲音平靜,卻驚了沈愈之一跳。
「這……臣以為陛下大婚不久便召臣請脈,無非是為此事,是臣想錯了。」
沈愈之說完便覺失言,他竟當面承認自己揣摩聖意,可抬眸見皇帝並無不快。
謝凌鈺略一思索,腦中有朱衣使呈上的過往卷宗,瞬息間拎出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
「沈太醫可曾記得薛溧,皇后堂姊,她夫家與你有親。」
「回陛下,她夫家與臣妻有親。」
沈愈之實在想不出,陛下為何突然提起薛溧,斟酌錯詞許久才敢回話。
「她死前,夫家尋你去了麼?」
沈愈之回憶當初情境,「太過棘手,臣束手無策,臣妻去後也沒能救回來。」
沈太醫的夫人最擅婦人之症,她說沒法子,大羅金仙來也救不了。
謝凌鈺捏了下眉心,「依你看,是否因她夫家照料不周。」
沈愈之恍然大悟,原來是皇后為自己堂姐打抱不平,讓皇帝找薛溧夫家麻煩了。
雖說有親,但沈愈之直言道:「與照料周不周到無關,她那個夫君終日尋花問柳,她才不顧勸阻,想討婆母歡心,早日誕下長子。」
越說,沈愈之越惱怒:「先前臣妻同她夫家說過,年紀太小不宜產子,偏沒一個聽的,還是雙胎,不出問題才是怪事。」
正因知曉婦人產子不宜過早,沈家嫁女大多拖到十八九歲。
過去許久,沈太醫冷靜下來,才發覺皇帝一直沉默,臉色隱隱蒼白。
謝凌鈺示意沈愈之上前,又命其餘宮人迴避,沉吟片刻。
「沈家可有避子的方法?」
沈愈之愕然到一時忘記禮數,直勾勾看著皇帝。
認清陛下沒有說笑,沈愈之嘴唇抖了下,「自然是有的,婦人避子可服寒性的湯藥,或是用特殊藥物入香。」
謝凌鈺微微蹙眉,他自然知道沈愈之說的,服寒性湯藥令氣血虧空,麝香等物更傷身,算什麼避子,舍本求末。
何況,他驀地笑了下,薛柔壓根不喜歡喝藥,加了甘草的湯藥都嫌苦,偷偷倒進長樂宮旁的芍藥叢。
或者,乾脆抱著貓兒去藥碗旁,支使貓兒將湯藥打翻。
謝凌鈺自己都未察覺面上笑意,語氣平和地詢問:「朕的意思,是讓沈太醫為朕開方子。」
終於明白為何要屏退左右,沈愈之腿一軟,差點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
不啻於天塌,沈愈之覺得皇帝瘋了,或是被南楚的奸細上了身,國無儲君則國本不定,怎會有皇帝拋這種難題給太醫?
祖宗之言誠不我欺,謝家的天子最難伺候!
「陛下,是藥三分毒。」
沈愈之一顆心被皇帝幾句話震得飛速跳動,只恐稍不留神成了大昭千古罪人。
「朕身體頗佳。」謝凌鈺語氣半分不在意。
沈愈之是看著皇帝長大的,半是盡為人臣勸諫之責,半是真心實意,哽咽著道:「還請三思,倘若執意如此,臣只能說才疏學淺難當此任。」
「沈太醫伴隨朕十餘載,深知朕心,」皇帝語氣溫和,拍了拍沈愈之肩膀,神色卻不容反駁,「何時開始忤逆朕了?」
「琅琊大長公主府中,應當有方子,若沈太醫實在沒法子,朕只能派人去一趟公主府。」
沈愈之怔愣,謝淑華早躲在京郊享快活,堂堂天子不辭辛勞竟去求這種東西,簡直……簡直荒謬!
沈太醫的臉時紅時白,最終妥協:「臣盡力。」
兩個時辰後,沈愈之再次於式乾殿外求見。
他翻了太宗時祖先的手札,西北諸戎種植一種草,實如繭,繭中絲如細纊,名為白疊子,只需將草籽煉成油,輔以數味草藥,男子少量服用可避子。
謝凌鈺眼神掃過手札字跡,他聽過白疊子,諸戎曾獻此物入洛陽,大司農道中原難以種植,將其盡數堆在庫房。
正欲命沈愈之取走白疊子,卻聽其懇求:「此物微毒,往後臣日日請脈,為陛下開幾服調養的方子。」
謝凌鈺頷首,想起什麼,淡聲道:「此事莫讓皇后知情。」
他甚至能猜到薛柔的反應,絕非動容,而是勸他莫要傷身,只需夜裡少碰她便好。
指不定,還要打著為龍體著想的名頭,將他推去式乾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