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知道原因。
這是天家秘辛,不能告訴外人,可阿姐不是外人。
一身青衣的少年端坐著,又品口茶,舉手投足皆合乎規矩,是經史子集溫養出的氣度。
在他看來,陛下行事太過,居然瞞著阿姐。
「阿姐,我在弘道院也聽過些消息,有什麼可以問我。」
未等薛柔詢問,便有一陣鳥鳴,薛珩掀起眼帘,入目是只鸚鵡。
鸚鵡學舌,他蹙眉,後悔方才張口,倘若被這畜生學去便不好了。
「阿姐,能否讓宮人將鸚鵡送去殿外?」
薛柔瞥了眼那鸚鵡,又看著老氣橫秋,小小年紀滿臉嚴肅的弟弟,忍不住道:「一隻鳥兒罷了,你怎麼和陛下一樣,覺得這是玩物喪志。」
「依我看,真該讓你也養只活物,叫你性子活泛些。」
薛珩臉色微變,連忙道:「豈敢與陛下一樣。」
「你……」薛柔微嘆口氣,「你過來瞧瞧,我這新得的愛寵怎麼樣?漂亮麼?」
薛珩靜靜看著鳥籠,實則透過金籠看著對面阿姐的笑靨,覺得她方才眉宇間淺淡憂愁一掃而空。
仿佛這隻鸚鵡真是解憂利器,把那點愁緒啄走了。
薛珩順著阿姐的話,微笑著應和:「漂亮,是華林苑那邊送來的麼?」
「上官休獻給陛下的,」薛柔杏眼彎了下,「他素來不喜這些,自然命人送來我這。」
「原來如此,」薛珩想了想,「上官休應當是想討好阿姐。」
不欲談那些朝中事,薛珩伸手想摸一下鸚鵡,隨意問:「它叫什麼名字。」
隔著金籠,他瞧見阿姐嘴角更翹。
「小玉。」
薛珩下意識順著往下說,「原來叫——」
他像被掐住喉嚨,卡住半晌,臉都憋紅了,「呃」幾下後頷首:「唔,是陛下取的麼?」
「當然是我,他終日在式乾殿忙他自己的事,哪裡有空取名字。」
薛柔抱怨,「他終日看我殿裡的東西不順眼,不是說我的貓兒笨,就是嫌我的鸚鵡蠢。」
聽著阿姐肆無忌憚說天子不好,薛珩眉眼間反倒浮現一絲笑。
他語氣溫吞,「貓又怎麼惹到陛下了?」
聞言,薛柔反倒閉口不談,總不好說謝凌鈺心血來潮非要給她畫眉,陛下自己手抖,偏怪玄猊忽然跳上膝驚著他了。
那人曾經拿劍把臨淮王世子捅了個對穿還面不改色,竟尋這種理由讓貓蒙冤。
見阿姐不說話,薛珩隱約明白什麼,不欲過多窺探阿姐與陛下平素如何相處。
倒是薛柔,想起眼前古板少年說的話,隨意一提:「你在書院聽到了什麼?關於徐國公府麼?」
她壓根沒在意薛珩那句話,只覺阿弟一心只讀聖賢書,何況洛陽的弘道院為防學子一心玩樂,地處京畿,所聞無非是些閒言碎語。
薛珩神色微凝,原本想說的統統放了回去,眼前浮現半個月前情形。
彼時正值暑熱,他同先生論及近來京中嶄露頭角的士人,耳聞先生扼腕嘆息:「都不及王三郎。」
還未等他反駁,便聽有人進來:「薛公子,外頭有人尋你,似乎是薛府家僕。」
待瞧見那所謂家僕,薛珩便知被人擺一道,展開對方遞來的字條,他便垮下臉色。
「令姊安好否?」
熟悉的字跡,其主人曾一字一句改過他文章。
薛珩內心怒意頓起,陛下已經既往不咎,為何還要關心阿姐,還是這般藏頭露尾的關心。
他將字條撕碎,逼著所謂家僕帶路,終於在一家客棧二樓,見到了三表兄。
日頭毒辣,照得滿室又亮又熱,饒是薛珩總裝得少年持重,也驚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以為是幻覺。
在那場相見中,薛珩坐在窗下,盯著面前茶湯久久不能平復心緒。
他不意外帝王的痛下狠手,反倒意外表兄的膽大包天。
「依表兄的意思,這條命是靠朱衣使一時心軟,才撿回來的,為何不聽話遠離?」
對面沉默良久,「我並未回京。」
薛珩有一瞬憐憫,畢竟是表兄,還是曾對他傾囊以授的表兄。
「久聞陛下曾在伴讀中最器重表兄,只因王三郎最為大膽激進,我原本不信,如今見識到了。」
在永安殿所有帝王近臣中,王玄逸曾是最支持南下的,甚至提過如有必要可學白起攻楚時種種做法,被陛下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