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穢亂宮闈,她也願提頭為皇后擔保。
望著好友肅穆到仿佛毅然決然赴死的神色,薛柔驀地笑出來,「我這兒哪有男人,巫晉跑了便跑了,陛下總歸要知道的。」
她拍了拍床榻,「夜色已晚,靜章與我同寢罷。」
方才還公然於宮中放箭的女子垂首,「於禮不合。」
姜吟眼前出現一雙素色鞋履,她抬眸,發現皇后正俯身看著自己。
禁不住一陣恍惚,自阿音做了皇后,她多久沒如此近地看過她。
姜吟望著皇后水霧朦朧的眼,聽見她喃喃:「靜章,我睡不著。」
「那……娘娘等臣換過衣裳。」
躺在皇后身側,姜吟忽然聽見身側輕如鴻羽的嘆息。
「靜章,如果我們還在嫏嬛殿就好了。」
「來者猶可追,」姜吟頓了頓,「過去歲月未必都好。」
「也是,」薛柔長嘆,「我心裡害怕。」
曾經在嫏嬛殿,薛柔每逢難處就找姜吟,開門見山吐露困惑。
姜吟不擅揣摩百轉千回的細膩心思,剛好薛柔也不愛讓人猜心思。
因足夠了解皇后,姜吟並未接話,只是安靜等她再次開口。
「靜章,我先前以為,等陛下回來,我可以保下所有人,至少……可以把罪責攬在我一人身上,陛下難道捨得殺我?」
「但每夜我閉上眼,就會想起陛下曾經的脾性,你說,陛下會殺我麼?」
「不會。」姜吟平靜道。
「靜章,其實一死而已,想想也無可懼。」
她話說得坦然,可姜吟卻見皇后面色蒼白。
薛柔平靜道:「我最近噩夢頻頻,總夢見陛下當初在式乾殿殺人,一地的血混著雨水,把我裙擺都浸濕了。」
偏她不能露怯,既然已經承諾,輕易露怯會更為慌張,於是白日強撐坦然自若。
聽出皇后語中惶恐不安,姜吟沉默一瞬,字字清晰安撫著。
「娘娘,倘若陛下動怒,臣會求父親上書求情,還有曾撫他們是曾經的太後黨,東窗事發後,臣會草擬密信送去,娘娘無須擔憂。」
*
一夕輕雷,雲開雨霽,蒼翠碧瓦上浮光流動。
「這位郎君,村裡有個郎中專治腿傷,要不再住兩日等等。」
巫晉搖頭,他已路上耽擱一宿,不能再拖延。
再趕兩日的路,便能見到陛下了。
軍帳前,謝寒剛出來便望了眼天色,輕嘖一聲:「這雨怎麼下個沒完沒了。」
還未抱怨完,就聽有人道:「世子,京中來人求見陛下,他手中有令牌,我等便放他進來了。」
謝寒蹙眉,看向那鞋履泥濘的宦官,「誰?」
「大長秋卿。」
謝寒「噢」一聲,皇后身邊宦官,那無非就是兒女情長的事,不重要。
他蹙眉攔住巫晉,「皇兄剛有空閒能歇下,你再等——」
謝寒喉嚨卡住似的,看著面前因趕路狼狽不堪的人忽然落淚,一邊拖著病腿往裡走,一邊擦拭淚水。
他「砰」一聲跪在帳前,額頭觸地,聲音嘶啞。
「顯陽殿大長秋卿巫晉,求見陛下。」
謝凌鈺聽見「顯陽殿」三字,驀然色變,讓人進來。
他眼睫顫動,「可是京中出事了?」
「陛下,皇后命僧人夜宿宮中數日。」
一剎那,皇帝臉上血色褪盡,良久不語,不自覺攥緊劍柄,指節泛白。
他審視著跪在腳邊的眼線,猝然暴怒,拔劍指向巫晉咽喉,劍尖顫抖。
「你敢無憑無據詆毀皇后?」
「若是詆毀,叫奴婢天打雷劈,」巫晉嘴唇顫抖,「那人白日以誦經為名進宮,奴婢看見了他側臉,少了只耳朵,像王少卿。」
王少卿,乃大司農少卿王伯贇,與王玄逸幾分相似。
這是極為委婉的說法了。
剎那想通,謝凌鈺坐在案旁,扶額不語,靜得恍若石像。
他信薛梵音能做出這種事。
把王玄逸接進宮,保護也好,尋歡作樂也罷,她有那個膽量。
何況看見王玄逸傷痕累累,她心裡恐怕恨他恨得刻骨。
咽下喉口翻湧血氣,謝凌鈺終於開口。
「讓顧靈清來一趟。」
李順聽見後,連忙應聲,瞥見天子佩劍掉在地上,不忘小心翼翼撿起擺上案。
一抹淡緋色闖進眼簾,珍珠亦蒙塵,像被那枚劍穗重重敲擊,喉口腥甜怎麼都壓不住。
「陛下!」
李順看著那口血,驚得要去尋太醫,卻被阻攔。
皇帝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血跡,面色煞白如幽魂,命令道:「今日之事,不允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