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他最親的兩個人,正是因世家紛爭而死,他要破這世道,而初學清的變法,恰好將刀遞到了他的眼前。
可初學清這摺子,把變法以來的的不足加以改進,又明確指出了寒門學子難出頭的根源——學習的渠道之少,甚至暗中諷刺了由蘇遠達所推動的變法力度不夠,需要以剜骨之痛換來吏治清明。
一向能言善辯的御史盛道文也沉默了下來,他一直瞧不起初學清讓恩師出頭,一同求學之時,初學清對吏治的看法就已初見鋒芒,變法明明是她的想法,卻借恩師的口提出,為君子不齒。如今初學清這般,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
刑部尚書張德雍並沒有斂住情緒,直斥初學清:「以為初侍郎名學清,原來是學行,黃口小兒初學行,行尚未學會,就已然要跑了!」
初學清面色沉靜,鎮定答道:「下官名非學行,不僅會行,甚至變法一路,雖由恩師指導,但條陳的實施和推動,都是由下官躬身實踐,自問對如何行、何處行,比諸位要更加清明。」
陸續還有群臣出來指摘,往日蘇遠達奏本,雖則變法有爭議,但都礙著蘇遠達是天子近臣,又是定遠侯舅父,就算反駁,語氣上也頗有收斂。
可初學清只是區區侍郎,怎堪服眾。
「變法過於激進,這是要動朝堂的根啊!」
「初侍郎這般言辭,是覺得變法的後果,你自己擔的住嗎!」
「原來初侍郎是個笑面虎,獠牙厲害得很!」
……
建禎帝抬了抬手,身旁太監高聲止住了群臣的爭吵。
建禎帝盯著初學清,嚴肅道:「初侍郎尚還年輕,遇事還是多問問蘇尚書的好。」
初學清雖躬身應答,聲音卻不卑不亢:「陛下英明,微臣的確尚需錘鍊,但下官出身寒門,蘇尚書畢竟也是世家出身,先前學子鬧事,大多也是認為蘇尚書無法為寒門發聲。由下官做變法先驅,想必會事半功倍。」
建禎帝眉頭緊皺,眯起雙眼,定定看著初學清。所謂的「學子」鬧事,只是將裴霽曦與變法綁起來的手段,未成想初學清卻如此加以利用。枉費他如此重用初學清,以她樟安政績調她入六部核心的吏部,如今看來,這初學清太過莽撞。
他忍住怒意,道:「蘇尚書對此事是如何看?」
蘇遠達答:「微臣雖出身世家,但家族微末,庶子出身,與寒門無異。且微臣曾躬身教書數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想必比一個寒門身份要重要得多。」
建禎帝這才鬆開皺起的眉頭:「看來初侍郎想要做這先驅,不僅要出身寒門,還需多教出些能夠出人頭地的寒門。」
初學清折身面向蘇遠達:「蘇尚書是微臣恩師,微臣深知與恩師天淵之別。微臣出身寒門,若不是機緣巧合得恩師指導,怎能有如今這番局面。但不是所有寒門都得名師指導的機會,若能按照微臣所奏,降低官學入學門檻,鼓勵書院的建設,開言路,啟民智,才會人才倍出。」
她頓了頓,深深一揖,繼續道:「此前變法草案,均由微臣呈於恩師,再由恩師修改上奏,句句條陳,皆是微臣心血,恩師念我年輕,才替我擔下這重責。可微臣不能只躲在恩師羽翼之下……」
「夠了!」建禎帝的厲聲喝斥打斷了她,「看來初侍郎是不甘心只做這個侍郎了!」
初學清傾身下跪,但語氣依然堅定:「微臣不敢。」
建禎帝怒不可遏,此次變法,一來可以打壓世家,肅清朝堂,二來可以將矛頭對準定遠侯,轉移鋒芒,可如今,這初生牛犢的小小侍郎,竟敢破壞帝王的謀算。
「初侍郎年輕氣盛,還是多聽聽蘇尚書的教導,你且回去好好自省,最近就不必參朝了。」言罷,建禎帝勒令退朝。
待建禎帝離殿後,眾臣依次離開。
初學清跟在蘇遠達身後,本欲與他交談,奈何蘇遠達走得快,她看出蘇遠達無意在人多時與她交談,便沒再跟上。
御史盛道文走到她身旁,睨了她一眼道:「初侍郎今日不躲在羽翼之下了?倒是膽量見長。」
初學清心知這位同門並非不贊同變法,只是本著御史的職責批判一切隱患。她淺笑回道:「盛兄謬讚,我膽量小的很,不似盛兄,盛兄揮墨,何人不懼呢?」
盛道文輕哼一聲,道:「那也得看配不配的上我揮墨。」
「看來初某是配得上了?」初學清淡淡一笑道。
盛道文不置可否,輕笑離去。
初學清舉目看向前方疾行的蘇遠達,他穿過肅穆宮門,漸漸消失,耳邊還有同僚的私語聲,可她已看不見同行者。
盛夏的驕陽炙熱,烈日照耀之下,一切景物,無所遁形,如這人心的惶惶,陰謀陽謀,推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