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進了立政殿時,他便察覺到了謝昭昭的存在。
她氣息很不平穩,趙瞿甚至可以隱約聽到她胸腔里那顆心臟急促跳動的聲音,她似乎有些慌張,似乎還有些憤怒。
在察覺到這一點時,趙瞿忍不住疑惑。
他想不通她為何這般激動。
直到薛蔓冒然上前想要攙扶他時,趙瞿終於循著蛛絲馬跡猜測到了她不快的原因。
她大抵是吃醋了。
他少年繼位後,前朝文武官員便將他的後宮一股腦塞得滿滿當當,單是橙家女便有環肥燕瘦的數十人,再不要提呂家女,黃家女那些名列三公九卿的官家之女。
她們初入皇宮時鬥志昂揚,晨起對鏡貼花黃,仔細挑選華服釵環,只為能在趙瞿面前多露幾分顏色。凡是他必經之地,便總會有人精心梳妝後等在那裡,或撫琴,或吟詩,或起舞,總歸是變著花樣想要博得他另眼相看。
倘若趙瞿多看了誰一眼,轉頭那人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恨不得在後宮激起千層浪來,引得其他嬪妃爭風吃醋,勾心鬥角。
那些女子們吃醋時便如此模樣,趙瞿每每瞧見都覺得厭煩,卻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因為發覺女子為他吃醋而覺得心潮澎湃。
雖此刻被劍抵著命脈,趙瞿卻淡然自持,似是篤定了謝昭昭不會將他如何,畢竟她在他最狼狽的時候都未曾背叛過他,如今她又怎麼會真的殺了他?
他黑眸盯著謝昭昭看了又看,恍若掃空了一整日的疲憊和憋悶,眉眼中沉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和興奮。
倘若她會吃醋,便證明她心裡有他。
比起法照,他在謝昭昭眼中終歸是不一樣的。
趙瞿正要解釋,頸上卻倏而傳來劇痛,謝昭昭並未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她壓著劍身便向下割去,顯然是衝著將他一擊斃命而去。
他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是下意識做出反應,在她將他喉管割斷之前,抬手緊緊攥住了短劍。
劍刃的邊緣極其鋒利,隨著手掌收緊,鮮紅瞬時間浸透了掌心,血液爭先恐後從傷口處湧出,順著指尖淌到腕間,又嘀嘀嗒嗒凝成雨點子般落在地上。
方才從心底浮現的雀躍和歡喜在此刻化作驚駭。
直到趙瞿被掌心尖銳的劇痛喚回神志,他才恍然意識到,謝昭昭是真的想殺他。
她已經不是想殺了,而是勢在必得要殺了他。
倘若不是他反應及時,此時他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這個認知讓趙瞿呼吸發顫,他似乎快要窒息,只能狠狠將謝昭昭盯緊:「為什麼?」
即便趙瞿不願承認,但事實擺在面前,他縱是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原來她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躲藏在暗處不出來,根本不是吃薛蔓的醋。
原來她是準備伺機而動殺了他。
可為什麼?
明明在趙瞿今日離開立政殿之前,謝昭昭還追上來問他要去哪裡。
不,不,倒是他給忘了,她追過來是為了確定他有沒有傷害法照,而非是在關心他。
如果不是因為薛蔓,那就是因為法照了。
趙瞿明知法照待她心思不純,卻看在她的面子上並未對法照動手,不過是阻攔了他們兩人的一次會面,讓法照誤會了她沒有來按時赴約,她便因此恨不得將他殺了嗎?
他心口傳來隱隱約約的悶痛,胸膛起伏間似有酸液向上涌去,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讓他難受得幾乎窒息。
趙瞿先前想過無數次殺死謝昭昭,可他一次都沒有將之付諸行動,他心中諸多顧忌和不舍,而謝昭昭卻無所掛念,無所忌憚,更無所留戀。
思及至此,趙瞿便一刻也不願再與她待下去。
他掌心不斷用力,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勉強壓制下浸在骨子裡的痛苦和失望,他的血染紅了短劍,像是為它渡上了層瑰麗的紅光,映在謝昭昭眼裡卻如同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心頭。
為什麼?因為她不允許有人傷害她的家人。
憑什麼薛蔓便是書中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而她謝昭昭就是任人折辱,命如草芥般的蜉蝣之物?
誰都可以愛上薛蔓,唯獨趙瞿不可以。
她不想跟他成為敵對方,她不願看到他滿心滿眼都是薛蔓的模樣,她無法忍受他為了薛蔓失去理智。
她早便知道,信任與依賴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她就不該相信趙瞿。
他是越國天子,高高在上的存在,若不是有那一層痛覺轉移的羈絆在,她恐怕早已經不知道死在他手裡多少次了。
如今他可以為她羞辱長公主,可以為她將黃文曜斷子絕孫,可以為她向橙淮下跪,往後他便也可以為了薛蔓做任何喪心病狂的事情。
趙瞿本就是沒有三觀和道德的人,倘若他不能為她所用,他不如去死。
此時的兩人便像是豎起渾身尖刺的刺蝟,誰也不願收斂半分,趙瞿將短劍奪過扔了出去,劍刃墜落髮出「噹啷」一聲響,帶著血珠子狠狠摔在地上。
趙瞿倏而抬手扼住她的頸:「謝昭昭,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敢殺法照?」
他嗓聲極低,隱約帶著微不可查的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