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錯開,往那邊看去,果然收銀員在她完美的節奏里出現了差錯,給面前上了年紀的顧客解釋什麼。我頓時覺得他的人生或許比我想像的還要無趣。我沒有回應他,但這並不影響他自言自語自娛自樂。
「前幾天暴風雪,道路積雪把小鎮堵成了監獄,Well,雖然這世界本來就是個臭到極致的監獄。」
「你真是幸運,我本來想著,如果來這的路上碰到清雪車的話,我就找個機會把你丟了,然後原路返回。那玩意兒沒有個兩三個小時根本結束不了,我討厭麻煩。」
「看,看那老頭子的步伐,當這裡是北極。」
「你在看什麼?又睡著了?」他翁下腰把臉湊過來,和我的視線撞個正著。
我完全沒聽他嘰里呱啦地用那副煙嗓子說了什麼,一直垂頭觀察前面抱著一袋麵包安靜排隊的小孩。
小孩獨自來逛超市,他的家在不在附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家一定有溫暖的壁爐和一條更加溫暖的大型犬,每天早晨由母親甜蜜溫柔的親吻喚醒,父親會讓他騎在自己頭上,然後在天氣極好的周末全家人一起出去野餐。愛讓人勇敢,向來如此。
突然我被捏住了臉頰,被迫仰起頭,那位憤世嫉俗的房東不滿地看著我,說:「給點反應。」
我想起剛剛「文雅地跪地求饒」的誓言,於是說:「Youarealwaysright.」
收銀台的進度救了我一命,他只是怏怏地沖我使了個眼色,便推著購物車向前一步走。
可我沒想到凌遲來得這樣快,他的手機響了,走到一旁接電話,我和一輛即將見底的購物車留守在原地。原先嫌節奏慢的我現在冷汗直流,心裡默默希望收銀員女士能再次犯錯。
我身無分文,並且人模狗樣,早上偷吃了一塊水果蛋糕和一塊巧克力,還狠狠地踹了偉大的環保工作者一腳,如果現在又犯下逛超市不給錢的罪狀,那麼挪威警察將義不容辭地請我去喝茶。
天呢,是誰的電話如此重要?
我焦慮地向他那邊張望,又焦慮地盯著商品何時掃完,無助的我猶如冰箱底下被粘住四肢無法逃逸的老鼠。
秒針滴答滴答激流勇進似的在我腦海里旋轉,終究迎來了飛騰而起在空中滯留的那一刻,便是收銀員女
士抬眸凝視我的那一刻。
「等…請等一下……」我說。
她給了我一個安心的微笑,但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感到安心,給人添麻煩使我感到焦慮。
我站在原地想喊他,卻發現一個致命的問題,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抱歉……我的朋友很忙,我去提醒他一下,十分抱歉。」
說完,我氣鼓鼓地走過去,想直接拽著他走,卻撼動不了他分毫。
「那麼你又想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呢?找到了我你又能怎麼做呢?Gavin已經完全對你言聽計從了吧,還是Kevin,或者是Gay-vin,隨便。」
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垂眸看我,擺出一副很欠揍的笑。那位被玷污了姓名的「some-vin」同志此時應該和我一樣咬牙切齒。
總而言之,他又在和前女友唇槍舌劍。這都什麼時候了?那麼多人在後面等著呢,就因為你一個人打電話耽誤了,損失誰來負責?
後來我回想,當時隊伍里只有兩個人排在後面,至於損失更是沒有根據,一切只是源於我愛製造包袱的扭曲觀念。
「先去付錢好嗎?」我乞求道。
他敷衍地點點頭,仍舊對電話那頭說:「你也該適可而止了,換一支手機號碼十分麻煩。」
可是對方沒有休止的跡象,他也不掛。我算是看出來了,余情未了的人分明是他,可以毫不猶豫地丟掉奄奄一息之人的行李,卻不能當機立斷地掛掉前女友電話。
沒輕沒重的男人。
我火氣上來了,一把奪過他的手機,一頓輸出:「Shutf**kupyoub**ch!!」迅速按下掛斷鍵,瞪著眼睛展示給他看,指尖小小的動作是多麼easy。要問我冒犯到他前女友了嗎?完全沒有。那句話我可是從他嘴裡照搬過來的,要說冒犯,我也與他同擔罪名。
因為這個舉動,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驚艷的表情——他上下打量我仿佛刮目相看,然後抑揚頓挫地吐出一句:
「You『resexy!」
有病。
第6章 賣慘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