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期比皇帝姓名更加需要避諱的是公眾場合的噴嚏,嘲笑草木皆兵的那部分人聽見噴嚏聲也會下意識地退避三舍。穆里斯在地鐵連打三個噴嚏後徹底感受到了橫眉冷對千夫指。
她回到公寓第一件事便是換身衣裳,酒精消毒,刷牙洗臉囫圇吞棗地解決午飯,然後到樓下社區捅喉嚨測核酸。也不知道是誰給她上的發條,等她回過神,一個品德優良作風精幹的公民應該做的事情她都做完了。
何謂同質化,這就是同質化。她比周圍人更早一步接受與疫情共生的理念,因為她已經和另一個纏人的妖精共生了十年之久,知道如何應對暗無天日的時光,也做好了天妒英才被奪走智慧靈氣乃至生命的準備。而她仍有恍惚的權利,作為社會中渺小的個體,在川流不息之間仍有愣住的權利,沒人怪她,每個人都一樣。
穆里斯趕上工作室的會議,把Y品牌的理念和要求一一下發和講解,敲定方案的剎那她談不上滿意,換一種方式說,她沒法滿意,情感的空缺使她暫時沒法做出合理的判斷。
要她說啊,人人都該養一隻新聞聯播在家裡,好的壞的定時播報,不會有想不開的想不明白的。
夜晚的車鈴剎在燈火闌珊處。穆里斯自願加班,懷揣在外偷。情而忽略了正房的愧意。離異的單親媽媽陪著她一起,阿吉的心思總是這麼細膩,難道是刻苦研讀育兒真經之後的後遺症?無從知曉。
「寶啊,」稱呼方式都變了,後遺症的嫌疑大大提升,「你是不是又陷入完美主義了?」阿吉泡了一杯連花清瘟,放在穆里斯的桌上。
「不,另一個大坑,虛無主義。」穆里斯道謝,啜了一小口,繼續說道:「我很能體會路上一粒小石子的心情,很奇怪吧,它連有機物都不是。我時不時會覺得,被埋沒才是一種常態,被掩蓋才是一種真相,我們做的東西,老實講沒什麼特別的,交給大公司做沒準更華麗更優秀,只不過我們便宜,就像福利彩票店裡十五塊錢一張的彩票,中了,真走運,沒中,也就浪費十五塊而已。」
她也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人生簡歷查重率百分之九十七,另外的百分之三也不見得是好東西。被堅定地選擇和被強烈地期待對她來說是否過於隆重了,有誰會一直踢同一粒石子不間斷地走,幾乎沒有。
阿吉雙手托著下巴,輕嘆氣:「我要是有你開導我時的口才,現在也不至於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穆里斯搖搖頭:「我沒想被開導,我也明確知道這種喪氣的心態不利於工作,但我沒辦法控制,就是,我看到的我聽到的,經過我的大腦過濾之後,出來的就是這麼一坨東西。」她儘量用開玩笑的語氣,「我能心平氣和地講出來,說明我不是便秘。」
阿吉被逗笑,她在這方面向來很捧場,「還說不特別,誰會用這種比喻。」
「某人就會。」穆里斯的眼神失焦,聯想到踢石子的人。他不僅愛用爛俗的比喻,還喜歡在各種傷口上撒鹽。
「誰啊?」
穆里斯眨眨眼收回神思,「沒誰。」
阿吉又關照了幾句穆里斯的身體,站起來將她的腦袋輕輕抱進懷裡,哪怕這位小老闆說過雙性戀可是對女性身。體也會產生反應的完全變態發育體,千萬別做什麼越界的舉動,否則職場性。騷擾保不齊發生在她們之中。
假的,這話阿吉一聽就知道是假的,穆里斯只是不習慣親昵,故意嚇唬人的。小老闆那麼好,上天對她要好一些啊。
「想到了!」阿吉嘿嘿一笑,「你以前說過的話,我可以拿來用吧?」
「我說什麼了?」穆里斯從溫暖的懷抱中抬起頭看她。
「你說,之所以選擇GG行業,這麼一個行走在各式各樣的牙縫裡的行業,是因為你有東西想傳達。對吧?就是你說的。」阿吉儘可能還原穆里斯的口氣和表達,「你還說,GGGG廣而告之,你的靈感啊認知啊,甚至你的訴求,都可以裝進一則GG里。」
穆里斯故作思考:「我說的嗎?不是魯迅說的嗎?」
「哈哈。」阿吉又被逗笑。
「好吧,我說的。謝謝你阿吉。」穆里斯抱住她。
手機鈴聲響起,穆里斯在桌上一頓摸索,一時半會兒不想離開溫柔鄉,瞎著眼點了接通和免提。
「穆里斯,穆里斯,我又喝醉了,來接——嘟,嘟,嘟……」
阿吉尷尬地摳摳人中,她考過英語四六級,具有一定的鳥語素養,但還是明知故問道:「講的什麼玩意兒?誰啊?」
穆里斯連續摁掛不知羞恥的電話,說:「我在外面的情債。」
「哇塞……」
第50章 她說過愛你嗎?
悶悶不樂將冰塊咬得咿呀作響,什麼融化什麼稀釋進了胃裡自然能攪和在一起。另一面,急不可耐正在屢屢吃閉門羹,頑強且叮噹不息。
「狗屎。」伊實掩面罵道,他馬上就能想出第二個藉口了,比如迷了路丟了錢包或者「嘿女士二次服務有優惠要不要考慮一下」這種皮條客發言,都沒來得及試,穆里斯竟然拉黑了他的號碼。
酒保送來第三杯雞尾酒,伊實小啜一口,然後捻下尼格羅尼上的橙皮放入口中嚼。
坐在他旁邊的是弗利康,在中國呆了十年之久的黑人一位,皮膚黝黑髮亮,身材精瘦,比伊實更早成為一名模特,潮牌和墨鏡是他的殺手鐧,即便本人並不喜歡,甚至某天擅自剪掉了公司設定的髒辮,嫁禍於酒精,丟了幾個單子寫了幾張保證書後老實了許多。他會說流利的中文,不過成語水平和比喻技巧不怎麼樣。
弗利康職業生涯接的第一個西裝T台秀是給放鴿子的伊實當替補,十分過癮。讓他驚訝的是,伊實不在乎丟單子沒錢賺,保證書一個字都不可能寫,看上去一臉明天就不在這乾的桀驁,經紀人的警告他充耳不聞——好吧,漂亮傢伙的確有資本得意忘形成他這樣。
然而這個漂亮傢伙現在為了挽回一個女人,正深深發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