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餘下的話語不帶一絲情緒:「你便等著明早給自己立墳吧。」
與言語截然不同的溫暖和柔軟從四方環繞住她,讓肢體忍不住予取予求更多。
鼻腔還鑽進若有若無的清雅香氣安撫躁動。
她終是明白何意,大喜過望,連雨聲都動聽起來。
身上沒勁,便發了狠地撐住紙傘,擋住嘩啦啦落下的驟雨傾盆,不敢讓他淋到一滴。
她不知如今這算不算迴光返照,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信。
她死咬唇,不覺疼痛般用力,血雨交織在口腔里。
一個要活下去的人,相信能夠活下去,便是得活的基本前提。
只是這念頭終歸趕不上全身的乏力。
在走進房門的下一刻,緊繃的心弦斷裂,她如同散架般卸掉了所有力氣,也卸去了身上所有能用勁的部位。
精緻的傘凌空落下,將雨珠迸裂成更細碎的水沫。
滾了幾個來回,傘搖搖晃晃倒翻在庭前,裝下淺淺一層雨,與曾經的作用背道而馳。
邊緣的理智也落下,沉她重地閉了眼,似是沉入了那層雨中,翻不起水花。
她感到被人安置在床榻上,髮絲糟亂地陷入骨骼中,毫無章法纏繞身子每一處。
她無動於衷,像條躺在岸上的死魚,連胸脯的起伏都微弱得看不出。
他將外衣隨意披蓋在她半截軀幹上,轉身就走,也帶走了少之又少的溫暖。
他要去哪?
不管她了麼?
她該慌恐的。
可房內安神香氣味如同一隻寬厚的大掌,溫柔輕撫著她,弱化了沒有幾縷跟進來的月光,讓床變得更好眠。
她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在綿密的雨聲里,殘存的意識徹底淪喪。
第2章 抉生擇死「因為傀人,是不必進棺材的……
靈源最北邊是葆崇縣。
林疏昀的家就坐落在葆崇縣的邊上,是間素雅的院宅。
那宅子有些久遠,歲數比他還要大上幾輪。
建房之初,大寰還未平定。
第一任屋主留下妻女參加了徵兵,後雖國戰大捷,屋主卻戰死沙場。
其妻悲痛難忍,帶著孩子上吊自盡。
死過人的地方被嫌晦氣,房屋因而久擱。
直到新君上任,百廢待興,這間偏遠得有些過了頭的老宅才被重新翻出來買賣。
又遇到了第二任屋主。
那是北邊一塊小有名氣的財主,他妻子剽悍,他買下那偏僻的地方是為了養著外頭的小妾,結果還沒高興兩天,東窗事發,正妻光明正大地往宅子裡放了把火泄恨。
院中一大片的牡丹花被燒成了灰燼,好幾處房皮也不可倖免的剝去一層,只留下光禿禿的木板。
財主自知理虧,默默咽下妻子的報復,遣散了小妾,又將房屋以低價草草出手給了田宅牙人。
只是這所遠離城中心的宅院本就不好賣,被這麼一燒,無人修,往後又空置了很久。
直到林疏昀買下它。
他在院中種下了滿庭的花草,親自動手把里里外外翻新了個遍,並在入口處掛上了「清晏居」的牌匾。
短短一月,整個院宅煥然一新,大有幾分隱居於世外桃源的高人所住地方的模樣。
這時,連綿不斷的雨停了。
烏沉的天空中沒有一顆星星。
房檐上的水珠順著瓦片一路滾下,滴答落地,花圃里的金桂被雨水浸潤得盈盈妍麗,空氣里花香混雜泥土的氣味飄散四溢。
林疏昀並未將發束起。
只換了身乾淨的淡青色葛衣,月輝照耀下,俊美的面容比璞玉還要清透。
他沐露梳風,踏過一圈圈水紋,長袖飄飄,烏髮拂拂,面上平和無波,仿佛什麼事情都不會讓它崩裂半分。
屋門大敞,先前留下的一路血跡已經被雨清理得乾淨,內部地上的血色則隱隱變深。
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下半身散發出惡臭,那是原本隱於雨水之下的氣味。
破碎的爛肉與被褥黏膩在一起,差點要以為一開始便是共生體。
「死了沒?」
他站在床邊,抬腿碰了碰床桁,發出輕微聲響。
用著最平常的語氣,問出最冷漠的問題。
須臾,床上的人不知是被晃醒的緣故,還是躺了許久精力恢復的緣故,遽然發顫起來。
她伸手胡亂地撥開要把面龐蓋得喘不過氣的密發,急急道:「活著!我還活著!」
她的臉露出來,面頰白皙到不像活人,雙眼費力張開,瞳色是極其少見的綠。
那綠色費力聚焦,定定鎖著他,連涼意與風都未曾讓它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