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她還幻想過有一日他會來到棚戶區,讓他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她盼星星盼月亮,從棚戶區到小屋子,終究沒等來被他救出水深火熱的那天。
「皇上怎麼會見我這麼個小人物。」
莫祈君搖頭失笑,一圈一圈裹起紗布,隱約能摸到凸起的筋。
林疏昀卻因這話斂了眉:「小人物?」
他冷然道:「我看不見得吧。」
「你昨日身上帶著的氣味,最濃的一種是九曲葉的味道,大寰最名貴的藥材之一,能用上這種東西的家世,都非富即貴,你不承認身份特殊,是覺得我信不得,還是另有目的?」
突如其來的敵意讓莫祈君一怔,她手下一停,沒有急於辯解。
她偏過頭瞧他,眼中粼粼碧色好比耀陽下的葉片,在溪水中漂流:「林公子的不太開心,究竟來源於我,還是,牽連於我?」
那姿態俏皮得像雀兒,神情並無惱意,林疏昀卻如同陰溝里被強行曝光的老鼠,無端生出逃避的想法。
「哎,還沒綁好」
「與我無關。」
在她憂心的目光里,他迅速抽回手,像退到角落中的苔蘚,回歸潮濕陰暗處。
「我不管你遮掩了什麼,是誰家的大小姐,跟我都沒關係。」
他一寸一寸俯身靠近她,雖慢,卻帶著壓迫和寒意:「但如果因為你的身份,而有危險找上門來,我會毫不猶豫將你交出去。」
「林公子。」
她講話的時候常不把字咬實,比起陳述,更像是吳語小調,說什麼都有些撒嬌意味,落在他耳中,靈動如銀鈴。
他討厭這種細微的、與別人帶給他有差別的感受,正欲扭頭不理睬。
莫祈君卻上前一分,再度縮近了他們面龐的距離。
綠色的瞳孔猛不丁放大,他喉結一動。
連掌心餘留的痛意都察覺不到了。
「林公子是不是喜歡用難聽的話把人推遠?」
喚他名字時,她會被這幾個字帶動,不自覺咧起嘴。
心弦極輕地波動了一下,輕到他自己都沒發覺。
「花圃里被養得很好的花,傷害自己也要救來歷不明的我,為了緩解我害怕而拉我手唱的歌,還有剛才見我愧疚而做的解釋。」
莫祈君認真地看入他眸中,看著那每多聽一個字就多一分顫動的眼睫,控制住想要安撫
的手。
「林公子,你明明是個溫暖的人,卻寧願被誤解也要用刺對外人,為什麼呢?」
綿綿密密如針的話語要穿過林疏昀外層密不透風的織網,他在那有溫度的視線中,握起的手逐漸趨於鬆弛。
院中萬籟生庭,空海塵清,與心底的無波融為一體。
「別搞得像有多了解我一樣。」
桌上的香菸漶漶飄來,像一道若隱若現的屏障,把兩人分隔開,他就在她面前,卻好像遙不可及。
「你是我的誰?才認識我多久?也自以為是剖析我的內心?」
每個問題都如一股力把她往外推,他還嫌力道不夠重:「出去,我要休息了。」
一般人聽了這種逐客令,基本不會再留下。
但莫祈君不是一般人。
她若有所思地站起來,表情比他還要沉靜。
「林公子你不能睡。」
林疏昀眉頭一擰,聽她道:「我昨天不是說過麼,要幫忙清理,保持床鋪乾淨,你忘啦?答應過的事,當然不能食言。」
雙手交握在身後,莫祈君歪頭吟吟:「何況這床都髒了,林公子能睡得著?還不如去院裡曬曬太陽呢。」
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比被她擋住的陽光還要燦爛。
林疏昀不明白這有什麼值得笑的,更招架不住這樣的燦爛。
「你走都走不明白,還清理?」
「正是因為走不明白才要練習更多啊。」莫祈君說得沒有半點愧疚,「林公子你若還要在這兒睡,等會兒要被吵醒,我可不負責噢。」
她出門去把污水倒掉,又轉動腿部走進來,動作不快,可比之前更流暢了。
眼睜睜看她這副把這當自己家的模樣,林疏昀心底卻不是反感,他不欲再對峙下去,索性往人偶屋去。
進了屋子,他反手便鎖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