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看上去有些昏花的眼睛隨即模模糊糊打量了過來。
這樣有閱歷的人和小年輕可不一樣。
莫祈君束起手腳,不敢隨意造次了,低眉思考還有什麼能用的方式。
豈料老和尚顫顫巍巍走過來,好聲好氣問:「孩子,你說逐空能救你性命?」
在他跟前,莫祈君感覺就像在面對一尊金身鑄造的佛像,都不敢說謊了,小雞啄米地點了點頭。
老和尚佝僂著背湊近她,用那雙老態鍾卻並不渾濁的眼睛望進她的眸。
雖然不知道就這麼幾眼能瞧出什麼名頭,莫祈君依然有種快被看穿的感覺。
寺中清淨,遠遠的似乎有誦經的聲音配合敲擊木魚聲傳來,如編鐘一磐又一磐有節律響動,悠揚綿長。
盯了許久,老和尚才退後兩步,對她說:「順著東邊的蒲溪沿山林找找,去吧孩子。」
這話令莫祈君大吃一驚,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就連旁邊的年輕和尚也瞪大眼睛合不上嘴。
她反應了幾秒才道:「您是說逐空法師他」
但老和尚沒有再說話,只是慈祥地笑了笑,用瘦得和枯木差不多的手拍拍她的肩後,在年輕和尚的攙扶下轉身,慢慢悠悠跨過門檻。
身後的女子雙手交覆平舉額前,對著他的後背深深一拜:「多謝老師傅!」
隨後動身奔離大殿。
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年輕和尚十分不解:「師傅,您這是何意?為何要告訴那個女施主逐空師兄身居何處,這於理不合啊。」
老和尚摸著鬍子,云云著高深莫測的言論。
「世事難料,逐空的因已鑄成,果卻遲遲不現,我參不透,那孩子的命數卻如絲線將逐空的因果串聯,這是必然的果,無論如何都避不開的果。」
「師傅的意思是,師兄的命數與那女施主相關?她究竟是何人?」
「她是何人重要嗎?即便白紙黑字寫在黃冊上的身份與姓名,也未必為真。所謂筆下人,說到底由執筆人構成,那如何不能說,執筆人,亦是因筆下人的存在而存在?」
按照老和尚所言,莫祈君一路向東,也算是到了另一個人跡罕至處,看見了條靜靜流淌的溪流。
這多半就是蒲溪。
蒲溪邊上有一條小徑,也的確是通往山林。
沿著唯一的道路一直上去,直到流水聲聽不見,鳥叫聲傳來,莫祈君果真在盡頭發現了一處以木頭搭建成的林中小屋。
她喜上眉梢,快步而去,在門口喚著:「逐空法師!逐空法師您在裡面吧!請您開開門!我有要事與您相談!」
一連喚了四五聲,在她準備手腳並用轟門之際,屋門終於被打開。
裡頭立著的人長得不像先前見到的幾個和尚那樣和善,相反,他的眉眼十分凌厲,一雙眸子好比鷹眼,銳利掃過一切所見,不留任何情面。
那不耐的神情在看見是她之後詫異一瞬:「你是林工匠的傻子表妹?」
莫祈君:「」
她也不解釋了,順著話就道:「逐空法師,懇求您救救我表兄。」
「你說什麼?」
逐空的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倏地陰沉下來。
「先前對貧僧的請求找各種理由,百般推脫,如今要貧僧救人啊?敢問貧僧有什麼能耐能救得了林大工匠?」
這兩個反問劈頭蓋臉,莫祈君卻知他在說氣話。
看此人的個性,若是他不願意,只怕已經開始趕他走了。
她當即添了把火:「表兄如今走投無路,唯有逐空法師您有能力,且會願意營救他,因為這是他往後必須幫您的必要條件。」
每講一句話,她都在認真觀察逐空的表情細節。
他並沒有抗拒,反而神色一動,這無疑正中她下懷。
「法師您清修這些日子,一定不知道,這葆崇縣已經變天了吧?」
壓低聲音,她徐徐吐露五字:「縣令被殺了。」
只不過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逐空也懶得裝樣子了。
雙手背後,稍稍仰頭,他眯眼睥她:「你的意思是,林工匠殺了縣令?」
這個姿勢充滿著輕蔑與懷疑,就是沒有半點聽見死了個父母官而該有的震驚。
「不。」莫祈君嘆了口氣,能看得出依舊在為此事而後悔,「人是我殺的,表兄他被我連累了。」
「我還說怎麼看著正常得很——」
逐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來腦子的問題出在這裡。」
莫祈君:「」
「隨便法師您怎麼想,您只需要知道,表兄確實需要您的幫助,而您在幫助他之後也確實有資本能讓他幫您完成您想要完成的事情。」
上前一步,莫祈君直言不諱:「若我沒猜錯,這件事,也只有表兄能幫您了,對麼?」
空氣的流速慢下來,一個俯視,一個直視,二者目光相對,就這麼沉默著,僵持著,誰也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