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禿的地皮,黑壓壓的焦土,還有坍塌的木桁,不完整的遺骨,深呼吸一口都是滿面的碎屑氣味,光憑這些破碎的畫面甚至可以還原出大火發生的那一天,滾滾的濃煙混雜尖銳的叫聲,遠比她自己放的那一場慘烈得多。
小時候她與初六容身在一處角落的小破屋子裡,原本住著的人餓死在了裡面,他們首先發現他,殮了屍,又在這個能夠遮風擋雨的庇護所住了下來。
他們棚戶區的人就是這樣,房子沒有固定的主人,一代死了就換下一代住,代代相傳,生生不息。
裝滿回憶的地方現下只剩斷壁殘垣,燒得連房皮都不剩,所有他們生活過的痕跡,也無處可尋。
莫祈君從門口開始,徒手一根一根把那些燒焦的木頭移動到門外去,好些個剛拿起來就軟化成了灰燼,脆弱得連根草都比不過。
把能搬的都挪走後,她拿新買的匕首配合左手開始挖掘那些焦黑的土地,她的念頭堅決,不管初六被埋得多深,不管部位分散到哪裡,她都會盡數收集起來,還他一個完整的屍身。
這不算什麼,她有很多的精力,也有很多的力氣。
接下去的幾天,趁林疏昀出門探查至金之物具體方位,她接連來到這裡,換了趁手的工具,一塊一塊地挖,從外圈挖到內圈,從左邊挖到右邊,挖得滿手漆黑,挖得雙臂無力,挖得一身髒亂,挖得衣擺破爛。
這裡幾乎不會有人來,不會有人看到一個滿身髒兮的女子,在棚戶區不起眼的地方,挖掘已經無人問津十多年的廢土。
看著遍地的坑洞無比契合這樣亂糟糟的環境,沒有半點原來的模樣,莫祈君最初的幹勁被消磨殆盡,癱坐在地上,又不死心地徒手巴拉了幾下。
這裡什麼都沒有。
幾次三番下來,別說屍骨了,就連一樣東西都沒能挖出來。
是埋得太深了,還是初六根本就不是在屋子裡被燒死的?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來,轉身看著一大片黑色土地,不知從何尋起。
茫然之際,冥冥中有一種聲音,或者說是一股力量,指引著她往某個地方而去。
一無所獲地從棚戶區走出來,有幾個衣著完好卻與她一樣髒亂的小孩正湊在一起玩得開心,看見她怪聲怪氣地大叫:
「有沒被黑白無常勾走的鬼魂逃出來了!」
「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惡鬼!」
「快跑快跑,我聽說被燒死的鬼怨氣極強!」
他們嬉皮笑臉地喊著這些話,顯然是把棚戶區的災難當成了飯後談資。
莫祈君盯著他們,慢慢走到他們跟前,見他們得意洋洋地朝她看回來,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嘴巴仍舊不斷嘀咕,邊嘀咕還要邊笑。
她也不廢話,提起匕首就朝著身上來了一刀。
竊竊私語登地止住了,幾個小孩目瞪口呆在原地,她面無表情抽出刀,又接連往身上捅了幾個洞,液體從豎著的洞口洇出,就像是身上長滿了血色的眼睛。
髒亂的小孩們何曾見過這般恐怖的畫面,一個個嚇得小臉煞白,腿軟地抱在一起,跑也跑不動,叫也叫不出聲,被推到最前面的那個直接嚇暈過去了。
還清醒的孩子終於繃不住大哭起來,哆哆嗦嗦求饒道:「對不起!對不起!女鬼姐姐,求求你別殺我們!」
「記住,日後誰再敢說類似的話,所有刀傷就就原封不動地落在誰身上。」她冷冰冰地逡巡過每一張臉,聽見老實的回答後,緩慢從他們身邊經過,走的時候腳步拖在地上,沒有再說一句話。
擦乾淨匕首上的血,她來到棚戶區不遠的一處河邊,河水依舊是向著下游涌動,裡頭的魚兒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靈活擺著尾巴隨波逐流。
河岸盡頭的石頭被沖刷得乾乾淨淨,石頭旁邊的那塊地長了很多雜草,莫祈君割掉雜草,找准角度以匕首捅入土壤,發力撬開小小一處土堆。
這裡的土塊被自然供養,比燒過的地方堅硬得多,她咬著牙,順著那個突破口一下一下奮力刨土,悶頓的動靜聲聲相連,土坑的範圍逐漸擴大,好半晌,終於在深層露出了盒子的一個角。
她與初六有過一個約定。
具體是哪一年約好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那個時候,雙方都取出一件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信物,埋在一起,說好等到長大了再取出來,當作一個念想。
這件事當然不會忘記,只是她害怕睹物思人,才沒有先來這兒。
莫祈君如法炮製地繼續用力,把整個小木盒子挖出來了,見盒子上的鎖還在,她安心下來——說是鎖,其實不過兒時隨便拿的幾根紅繩,繞成圈把木盒上下連起來了。
這個結是初六教給她的,一種很獨特的活結,看似繁複只能用刀割斷,其實真正的結芯要從底下往上看,再用反手打結的
手法輔助,就能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