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了,星子也亮起來,明月回了自己家,開燈也不是多亮堂,堂屋空蕩蕩的。她跟李秋嶼一塊兒收拾起姑姑弄亂的東西,全是以前的舊物,她冷不丁就哭上一陣,又沉默一陣。
訂著的日曆,楊金鳳撕到了她走的那天,再沒人撕了。
牆壁上還有幾道彩色粉筆印兒,很淡了,那是李萬年在的時候,給明月記身高劃的,這樣一目了然,一年長了多少清清楚楚。李萬年走後,她是大孩子了,楊金鳳忙得很,沒人再給她劃。
這記憶里的事,沒什麼太稀奇太跌宕的東西,卻也不能夠再繼續了。
只有堂屋正中間,掛著的偉人畫像依舊,他慈眉善目,精神矍鑠,看過這屋裡發生的一切,明月淚眼朦朧望向他,喃喃叫了聲:「毛主席……」
起打她記事,這畫像就在,無比親近,好像偉人跟他們一塊兒過了好些年的日子。明月站起來,拿起手巾給畫像擦灰塵,楊金鳳愛乾淨,畫像時常要擦的,她擦著擦著又痛哭起來。
她哭累了,便發起燒來,李秋嶼開車把她帶到鎮上衛生院,吊了些水。後半夜他們回來,明月在車上睡著了,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李秋嶼形容憔悴,他已經連續幾天沒合眼了,守在床邊。
明月睜開眼,見李秋嶼坐那兒,其實白天的時候,馮大娘八斗叔他們來瞧過她了,她不曉得。
「奶奶死了嗎?」她問李秋嶼。
李秋嶼握住她的手。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李秋嶼根本沒法回答,他心裡發沉。
明月班主任的電話打進來,李秋嶼接了,班主任問李明月什麼時候能複課,不想她耽擱太久。李秋嶼告訴班主任,可能還需要幾天時間。
她聽見了,心裡茫然得厲害,坐起來看看四下,外面天光漸漸暗下去,收割機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人跑來跑去,看割到哪一家了,收割機會忙到半夜。
李秋嶼說:「等你再休息休息,好些了上課不遲。」
整個莊子都陷入了麥子裡,楊金鳳的事,過去了。她的老師也在催她回去,奶奶不在了,她回去幹什麼?念書嗎?念的再好,最後也只是叫自己過上好日子,自己過,又有什麼意義?人們都在忙什麼呢?忙打工,忙掙錢,忙念書。奶奶死了,她的痛苦也是有天數規定的,超過了,就不合適了。
她覺得荒誕,自己被什麼困住了,就是念書,不停念書,念好了才能出息,只有念書「有用」,其他無關緊要,奶奶死了,哭一場也就算了,學生還是得好好念書。她為了這個「出息」,不停趕路,逃離莊子,可她明明很愛莊子,愛奶奶,她愛,卻不能相守,去打工也是趕路,也是逃離,為什麼非得這樣才能過上好日子呢?為什麼平原的土地這樣肥沃,在書上被叫做「糧倉」,他們卻只能拋棄它,才能過好日子?
糧倉養育無數人,人卻只能當叛徒,明月目光迷離,她思維混亂了,世界太荒誕了,像被什麼扭曲變形,她也在這世界裡,叫什麼推著,她必須去認同,但凡有一點懷疑,就會精神吃痛。奶奶死了,她的奮鬥目標也變得虛無,她被剝奪了意義,永遠沒法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