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並未立刻說話,只看了眼李霓裳。
山莊的高牆裡,此時又傳出新的絲竹之聲。在悠揚悱惻的樂曲聲里,間雜著女伎婉轉唱起傾杯歡的一段歌喉聲。接著,歌聲又被喝彩之聲淹沒。
李霓裳此時的心情已是不可言狀,紛亂占滿了心頭。
她邁上一步,向著對面那正望來的山莊主人還了一禮,旋即轉身,便待登上馬車離去。
女郎露出了一張若含清露的姣面,夏郎君不禁多看了一眼,直覺她又似懷心事,遲疑了下,又道:「小娘子既已到來,若是有事,但講無妨。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不推卻。」
李霓裳再次思索了下,終於,又聚回了些方才本已退去的勇氣。
她今夜來的目的,是為了向他道歉,表達謝意,好好地告一個別。
無論他此刻如何縱情,哪怕懷中摟著美人,和她也無關係。她不在意,更不會影響她今夜來尋他的目的。
思及此,她忽然變得坦然。
瑟瑟方才看出李霓裳歸去的心意,此刻正要代她回絕好意,不料展眼,卻見公主已是頷首。
瑟瑟略微不解,卻也只能代她道謝,問裴二郎君是否在內,尋他有事。言畢,見夏惟鈺端詳公主,面露困惑,便道:「她便是公主。」
夏惟鈺自然知道裴家少主此次婚事波折,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女郎,便是公主。
他醒神。又見莊門外的隨從們也紛紛望向面前的女郎,個個神情詫異,便壓下心中的驚異之情,遲疑了下,再次恭敬地行禮:「原來是公主駕到。夏某方才有眼無珠,禮數不周,請公主勿怪。裴二郎君就在裡面,請公主隨我入內。」
李霓裳暗自慢慢呼出一口氣,抬步向里行去。
她跟隨山莊主人穿庭過院之時,聽見他解釋說,眾人得知裴二郎君來紅葉寺里養傷有些天了,早想去探望,又怕打擾。等到了今日,商量好一起過來,到了,得知他傷情已是大好,不但如此,二郎君竟自己提議遊獵,眾人求之不得,這才有了今日之行,晚間回來,便在山莊共設鹿宴,以表慶祝。
說著話,李霓裳被引到了一處寬闊的露天之地。只見一二十個年紀都在二十上下的華服子弟坐在一張張設好的坐床上,或幾人作伴,或獨自一人。床上頭枕,腰憑,香爐,食案,一應俱全。中間有一巨大火塘,上設烤架,塘里的火燒得正旺,幾個健奴不停翻轉烤架,將鐵鉤里掛著的今日狩獵得來的鹿、兔肉烤得皮脆肉嫩,吱吱往外冒著油花。
這些少年,無不是來自河東各地的名門或是大族,個個習慣前呼後擁。然而今夜,眾人里最為顯眼的一個,毫無疑問,是裴家的那位二郎君。
李霓裳轉入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裴世瑜。
他仿佛眾星拱月般,據在中間的一張坐床上,外衣也未穿,身上只著了件白色衩衣,松敞著衣領,腰帶不系,靴子甩脫在地,一足套只白色羅襪,另腳卻是赤的,那襪不知被他丟到了哪裡去。
不止他,他周圍的子弟,更是一個賽一個地顯出放縱的狂歡之態。他與眾人唯一區別,便是並未摟住繞坐床前服侍的美婢們。他面前的一名婢女將烤得恰好的鹿肉切作片,盛在銀盤之中端上。另個婢女調好汁料,送到他的面前。他看起來卻仿佛醉了,一動不動,人斜靠在坐床上,仰面向著夜空,看不清神情,只顯出半張骨相挺峻的側顏,似睡非睡。他的一片袍角從床沿掛落,夜風吹過,掀得衣角拂動不停。
李霓裳遠遠地停在走廊之上。
「請公主稍候。」
夏惟鈺向她低聲道了一句,隨即穿過宴場,行到他的面前,應是說了幾句方才如何碰見她的話。
很快,眾人也發現她的到來。原本喧鬧的夜宴慢慢安靜了下去,無雙道目光望向李霓裳。
李霓裳看到他微動一下,接著,睜眸,偏面望來。
相隔甚遠,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轉到她的那一剎那,她只覺一陣緊張,心窩裡仿佛又湧出一股難以名狀的熱流,緊跟著,後背亦是起了一陣暗熱之感。
兩人便如此遙遙相望,片刻後,他從坐床上緩緩起身,目光環繞一圈他周圍的少年們。
眾人幾乎都在目不轉睛地看她。
他收目,慢無表情地召來面前一名婢女,低聲吩咐了一句。
那婢女很快來到李霓裳面前,恭聲道:「公主請先隨婢子來。裴二郎君說,他隨後就到。」
李霓裳隨婢女轉到了一處極是清幽的院落里,知這裡應就是他今夜歇息的地方。婢女退走,她看見永安正忙著在屋中角落的一隻爐上煎藥,忽然看見她,極是驚喜,丟下正在扇風的扇子,飛奔而出。
「公主!」
「公主怎的會來此地?」永安興高采烈,「傍晚大師父不是找到郎君,說夫人明日便要送公主走嗎?難道是他說錯了?」
李霓裳只得以微笑應對。
這時永安自己又恍然:「我知道了!公主來此,一定是有事要找郎君吧?」
李霓裳再次微笑,輕輕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