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的眼眸里,又一次看見了含著驚詫的憐惜之情。這憐惜比上次在青州那個改變了兩人命運的夜晚裡,看起來仿佛還要來得濃厚。
他和小金蛇初面的情景,極不愉快。他惡狠狠拔劍要殺它的一幕,她此刻仍是記憶猶新,本是不願叫他知曉實情的,然而顯然,在青州那次,他便誤會她痛苦自殘,這次又叫他看見了,若不說清,只怕還會惹出他更深的誤會。
李霓裳極是不願他對自己有這樣的誤解。
哪怕他憎恨她,恨她到了切骨的地步,也是無妨。
她唯獨最不願看到的,是他可憐自己。
許多年後,雁逝魚沉,他們彼此再也不相問聞了,甚至,那時她或早已死去了。某一個風和景明的春日午後,他在忙碌的閒暇間,偶爾短暫記起了她。一個靠著可憐而騙取到他同情的女子。
想到她往後或將以如此一副面目而存在於他的記憶里,她便感到極度的不堪。
她更不願他或會因了繼續可憐她,引出更多的誤會。
這些於她都是不可接受的。上次無從選擇,這一次,她不想再繼續做他眼裡的可憐人。
李霓裳微仰面,與他對望片刻,抬了另手,將他握著自己傷腕的那手慢慢地拿開,示意他稍等,欲繼續磨墨。
他在她之前拿了墨錠,幾下便磨出滿滿一池墨,看她。
李霓裳咬了咬唇,握筆蘸墨,在紙上寫說,腕傷是為飼小金蛇每月取血少許的特殊之法所致,並非別的任何原因,絕非自殘。
她的解釋,顯是叫他驚呆了。很快,神情里顯出幾分惱色,眼裡更是掠過一抹凶光。
在他又要說出殺死小孽畜的話之前,李霓裳已是搖頭,繼續落筆:「我心甘情願。誰也不許碰它一下。」
她這少見的強硬態度,似叫他頗感意外。目光從她的字上慢慢轉到她臉,看了她片刻,忽然,頷首道:「罷了!你若定要養,隨你便是。只是日後要想個法子,總不能一直如此下去。否則,你怎受得住?」
李霓裳沒有接話。她從第一次見到小金蛇並毫不猶豫決定養它開始,便沒想過以後。
如今也是一樣。只是這些,不必叫任何人知道,包括面前的這位裴家郎君。
「過來,我幫你包紮。」
他的聲音變得柔和了起來,拿走她手裡的筆,領她登上坐床,自己轉身,待要出去,看了眼地上的豹子,又轉頭望一眼她,指著外面道:「出去!」
豹子從地上起來,隨他走了出去。
他回來後,手裡多了只小巧的藥箱,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旁。李霓裳留意到他的手仿佛帶著濕氣,看去方才洗手了。
果然,在他打開藥箱,取出一瓶藥膏,欲待為她上藥時,抬眼看她,低道:「我知你愛乾淨。方才特意洗去手上腥膻。不信你聞。」
他將自己一隻空手舉到她的鼻前。李霓裳在骨節分明的手背上嗅到了一縷似雜合著檀蘭龍腦的淡淡氣味。
「怎樣,沒騙你吧?」
他說著,打開瓶蓋,用一根藥錠挑出來藥膏,輕輕抹在她的傷腕上,接著,用柔和而均勻的力道,以指將藥膏攤開,最後再用一條扎帶繞她細腕,仔細地包紮起來。
處置完她的腕傷,他為她放下衣袖,接著,屋中便沉寂了下去。
這個辰點,已是極夜時分,遠處少年們的夜宴極樂聲也聽不見了,應已散宴。
李霓裳默坐了片刻,忽然醒神,想起自己今夜到來的目的。
她暗望一眼身旁之人,遲疑了下,思定,正待起身再去執筆,這時,只見他也轉過面來,雙目凝落在她面上。
「你就不問一句,我的傷如何了嗎?」
李霓裳一頓,停住了。
「背上還是有些疼的,並沒有痊癒。」
他看著她,繼續慢慢地說。
「我今日提議行獵,其實如同自討苦吃。只是心裡煩悶得很,也就不在意了。反正死不了。」
他指了指方才給她抹過的那一瓶藥膏。
「這也是我用的藥。今日還沒上,你替我上一下吧。這麼晚了,懶怠再叫永安來了!」
言罷,不待她回答,他已轉過身,背向她,低頭自己鬆了腰帶,剝脫下上身全部衣裳,隨意都堆在他勁瘦的腰間,向她展露出他整片的後背。
果然如他方才所言,那些抽在他背上的深一些的鞭傷,此時道道條條,依舊清晰可見。不但如此,應是他放縱了一天的緣故,幾處原本結作了疤但尚未自然脫落的傷處遭磨,綻出了疤下尚未長好的新肉,看去仿佛又要流血似的。
李霓裳並不覺自己腕傷如何嚇人。當這片傷背的景象撲入她的眼帘,她剎時覺得渾身發緊,仿佛感同身受。
鬼使神差般,她絲毫也無猶豫,便為他抹起了藥。手心柔軟潤滑,仿如膩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