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落下,陳長生的唇角撇了一下,面露不屑之色。
他得到的命令來自義王陳永年,只說備戰之需,不能容許流民占住河岸,叫他將人全部驅往長安,那裡儘是廢墟,正好容納。沒想到孟賀利又趕來如此說話。
天王高高在上,一日萬機,尤其最近為了攻打洛陽,日不暇給,怎會記起這些螻蟻賤民如何?定是那信王沽名釣譽,為在天王面前討巧,這才多此一舉。
他心中雖然不滿,但對方既搬出天王,又怎敢不服,沉默了下去。
民眾聽罷,面面相覷,半信半疑,相互低聲議論了起來。
孟賀利又命部下騎馬過去,將這話沿著河岸一路傳達。很快,消息傳開,有人心動,有人依舊不信。
陳長生見眾人還是不肯掉頭,擔心完不成事貽誤軍機,自己便要吃罪,便又命手下強行驅趕,引得隊伍再起騷動。
終於有人憤聲吼道:「千萬別信他們鬼話!咱們人多,索性拼了,衝過去,到前頭若能渡河,說不定還有生路!長安全是亡魂,與鬼域有何分別?騙我們去了,也要被惡鬼吃掉!」
隊伍里的騷動更甚。有人開始朝前強行沖擠。
李霓裳此刻躲在隊伍里,驚恐得幾乎就要掉了魂。
並不是被這場意外騷亂給嚇住了。
事實上,她獨自一人上路來到這裡,路上所遇者,除了普通的逃難人,亦有流賊與心術不正者。小金蛇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半道嚇退一個企圖奪她坐騎的流賊。她漸習慣了意外,也命令自己,學著去解決一切可能遇到的麻煩。
但是此刻,她遇到的,不是別的。
她看見了崔重晏!
他竟然站在她身後不遠之外的一處地勢略高的路邊,儘管頭上戴的帽笠遮了些他的臉,但李霓裳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他正掃視著周圍的人群,目光銳利,宛如鴟視。
李霓裳一身冷汗,就在他堪堪望向自己這個方向時,飛快低頭,往人群里縮了進去。
萬幸,她發現得早,躲過了他的視線。
此時,人浪一波接著一波推來,很快,衝破前方士兵的阻攔,最前的人開始逃了出去。
李霓裳見狀,混在人堆里,趁機不顧一切地往前沖,終於叫她跟著周圍之人沖了出去,隨即拼命向前跑去。
跑了段路,一是腿腳疼痛,實在跑不動,二是發現後方沒有人再跟上,顯是人群又被那些反應過來的士兵給攔下了,總共就只逃走包括她在內的大約不到百人。
前方萬一再遇宇文縱的士兵,只怕當場就會被捉。
她停了下來,喘息著環顧四周,在河灘邊望見一塊大石,躲在後面,一面休息,一面察看動靜。
竟真如她所料,沒片刻,便見一群士兵押著方才那些跑在她前頭的流民,掉頭回來了。李霓裳躲在石後,屏住呼吸,等人都從面前經過,再等待片刻,前方看去應無別的大隊人馬了,終於,暗松下了一口氣。
她依舊十分疲乏,繼續靠在石上,迎著黃河水上吹來的風,閉著雙目,在腦海里緊張地繼續思索渡河的法子。
突然,她的眼睫如蝶翼般,輕輕顫了一下。
她想到了一件事。
南下之時,崔重晏曾經走過的那個野渡口!
她記得清清楚楚,當時乘船過河之後,那條船又被推回到了水邊的蘆葦盪里。
時日過去也沒多久,有沒有可能,那條小舟此刻仍在原地?
她記得野渡口距此仿佛不遠。
不管在不在,必須要去找下。
日暮時分,李霓裳憑著記憶,終於找到了上次走過的那個野渡口。
岸邊那一片濃密的蘆葦叢里,那條小船,正靜靜地停在裡面。
她興奮不已,解開纜繩,使出全力,將小舟從蘆葦包圍的水上慢慢地拉了出來。
野渡之所以是野渡,是因不似尋常渡口那樣,河段狹窄,水面平緩,從而利於往來。
天將黑了,岸陂地里,蘆葦青青,野鴨亂渡,在這段寬闊的河面中央,波濤翻滾,川流不絕。
李霓裳爬上小船,再檢查一番方準備的物件,穩住神後,終於,鼓起全部的勇氣,拿起船槳,試著想令小船離岸。
突然,她的心跳再次加快。
就在河邊的遠處,一片殘餘的濃重暮色之中,她看見疾奔來了幾道人影。
最前那人漸漸奔近,那身形,她一眼便就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