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如此克制,白氏便越是心疼,心裡盼著阿弟能早些回來。
解鈴還須繫鈴人。只有阿弟平安歸來,他二人將此事早些揭過,李家公主心裡的負擔才能減輕些。然而左等右等,天黑夜深,始終不見人回。
就在片刻之前,白氏觀她心神不寧,已是到了坐立不安無法掩飾的地步,實在不忍,索性提議一起到行宮門外等待。依然無果。夜風實在太大,無奈再次入內。
她滿面疲態,白氏勸她先去休息。這時,婢女帶著幾分喜悅的通報聲傳來:「君侯和少主回了!」
白氏心中一松,和李霓裳對望一眼,正待出去,伴著一陣腳步之聲,丈夫身影已是出現,急忙迎上。
「阿弟呢?」
白氏顧不上別的,開口便如此發問。
「一道回了。」裴世瑛轉頭望向門外。
李霓裳落在白氏的身後,一時停了腳步,緊張地看著,竟不敢透口大氣。
門外果然應聲轉入一道身影。
裴家的那位二郎也走了進來。
他的眼底籠著層淡淡血色,透著疲態,但面上卻顯出笑意,看去已是如常。和白氏點了點頭,喚了聲阿嫂。
白氏吁氣,這才問了句搜查的事。
裴世瑛沒有作聲。
「地方太大,未曾找到。罷了!」
裴世瑜簡單地應了一句。
白氏看一眼他,又望向丈夫,直覺有所隱瞞,但也未當場細問,只看了眼始終未曾發聲的李霓裳,藉口夜深乏累,朝丈夫使了個眼色,退走,剩他二人獨處。
寢堂早已收拾好了,連那一面破裂的窗,也修復如新,看不出半點前夜曾經留下過的狼藉痕跡。
婢女們將一桶桶的熱水傾入一隻巨大的香木浴桶之中,備妥浴膏並浴巾。
李霓裳正在醞釀勇氣,待走向這個與她一道回到寢間的年輕男子的身前,為他寬衣,甚至,也可親自服侍他去洗浴,卻聽他說道:「我不累。你應當乏了,先去洗罷!」
說完,他抬臂,自行解了衣帶,除去外衣,丟在一旁的案上,接著坐到榻沿之上,抬起頭,朝她微微一笑。
李霓裳一頓,應了聲好,慢慢轉過身去。
她獨自入得浴間,褪去衣裳,坐入浴桶。
熱水從四面八方湧來,浸滿她全身的肌膚,為她舒緩從前夜起累積至此刻的全部疲乏。
這本當是個享受的時刻,她卻魂不守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外間那個人的身上。她閉著雙目,側耳聽著外間的動靜,猜測他此刻在做甚,揣度他的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
然而,外間始終靜悄悄的,她什麼聲音也聽不到。更等不到他走進來。他仿佛已經不在那裡了。
水微微發涼,開始浸冷少女的肌膚。李霓裳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一縷霧氣悄然從閉著的眼角里滲出,與浴湯殘餘的一點熱氣混合,消失不見。
她睜開眼眸,自己扶著浴桶出來,拭乾身體,裹上衣袍,慢慢走出來時,腳步停了一停。
原來是他睡著了。
他已接連兩夜不曾合眼。
應是筋疲力盡,在等她的時候,竟這樣倒頭在榻,和衣便睡了過去。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李霓裳的心裡忽然覺得稍微好過了些。
她默默看了片刻,躡足走到榻前,拿起一幅被衾,輕輕蓋在他的身上。不敢擾他安眠,自己來到那張梳妝案前,登上坐床,坐了下去。
時辰一刻一刻地流逝而去。
下半夜,這座古行宮的周圍萬籟無聲。她獨自對著案頭上的一盞燭火,在寂天寞地似的等待中,漸漸感到疲倦。
終於,她困極,再也支撐不住,胡亂地趴在梳妝案上,也睡了過去。
不知這樣睡了多久,連夢境都充滿混亂和凝澀。當突然醒來的時候,只覺渾身酸麻,好似遭人在夢境裡痛打過一番。
有人將她從坐床上抱了起來。
她不敢睜眼,蜷縮在那人的懷裡,裝作繼續熟睡。感到他將自己抱著送到了那張他方起來的榻上,接著,被衾將她身體蓋住了。再接著……
就在她以為,或許將要發生些什麼的時候……
什麼都沒有。
片刻後,耳畔傳來一道輕微的利刃出鞘之聲。
她偷偷睜目,看見他盤膝坐在她坐過的地方,微微低頭,就著案頭的殘火,正在用一塊羅帕,擦拭著他那一把匕首。
他拭得極為仔細,一遍遍,不厭其煩,利刃寒光閃爍。終於擦完,他用拇指抹過鋒刃,似終於滿意,長長吁出一口胸氣。
殘燭熄滅。
黑暗中,匕首歸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