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何事?」
陳士遜對裴家君侯也暗存爭鋒之心,何況眼前這個看去最多才弱冠之年的後進小子,怎會放在眼裡, 打量一番後,也未讓座,發聲問一句,便自顧斟一杯酒水,端起飲了一口。
裴世瑜更不會將他放在眼裡。但今日來,確實是有求於人,自然不會計較這些,也無客套,徑直便道:「我聽聞消息,密城守將楊靈正在派人日夜挖掘河道,預備一旦失守,便引水淹城。此事江都王不會不知吧?」
陳士遜與部將對望一眼。
方才他與身邊人所議正是此事。
白虎關先得後失,如今由那個崔重晏親自坐鎮,想從他的手裡再奪回,以打通去往青州的軍道,怕是不太容易。即便最後能夠攻克,代價必也慘重。
這是不得已為之的下策,不是江都王的初衷。
白虎關走不通,剩下就只能在密城這裡做文章。陳士遜早已得報消息,密城守將楊靈對齊王死心塌地,早就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利用密城近水的地利,預備一旦守不住,便引水淹城,以將密城方圓三百里變作汪洋澤國的代價,來阻絕敵軍通往青州的道路。
如今難處就在於這一點。
最理想的狀況,是趕在楊靈能夠引水前攻下城池,掌控局面,如此,既能達成軍事目標,又不至於會造成過大的惡果。
但現在,沒看到結果,誰也不敢保證能達成。
陳士遜也不能。
「你何意?」
陳士遜避而不答,只如此應了一句。
裴世瑜端詳他。
「容我再問一句,萬一楊靈真的引水淹城,江都王怎麼辦?
「我在來的路上,遇到許多徒步遷徙之人,都是附近鄉民,世代居住此地,如今卻無片瓦遮頂,無寸土立足。但據他們所言,他們尚為幸運之人。許多他們的親鄰如今都還被關在城中,想逃也逃不出去,哭聲震天。」
「小子,這不是你的事,我自會斟酌!此為軍營要地,你一個外來之人,不宜久留,速速退下!」
江都王寒聲道,正要叫人將這裴家子轟出去,卻見他已變了臉色,目光掃過自己身側的幾人,輕輕哼了一聲。
「怎麼,難道江都王是想賭一把?贏了,便能往青州進軍。輸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轉身退到高地,江都王自己毫髮無傷,留密城內外生靈塗炭?」
陳士遜的麾下如今確實是有一部分人秉持這個想法。賭一把。若是不通,再退而求其次,去攻打更為艱難的白虎關。
見被這裴家子說中,帳內再次轉為寂聲。
陳士遜沉默。
「江都王如此做,就不怕有損祖上陰德?」裴家子忽然哦了一聲,神情里儘是譏嘲之意。
「我竟忘了,江都王祖上好似世代都操馬賊行當,只知成王敗寇,又何來陰德可損?」
陳家父祖在前朝末年以走私鹽而起家。說馬賊或言過其實,但陳士遜絕非良家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此言一出,陳士遜自己倒沒什麼大的反應,只冷冷盯他一眼。帳內其餘幾人,卻全部面露怒色。
從前也就罷了,如今陳士遜隱然已有一方雄主之狀,他的部下里甚至有人已經上言,認為他應當像孫榮一樣稱帝,更是將他的祖上追溯至東漢名士陳寔。誰還敢提半句江都王父祖曾經操過的舊業。此刻這裴家子卻出言譏諷,絲毫不掩輕蔑之意。
那幾人紛紛起身,當場拔刀。
「找死?竟敢如此詆毀我王!」
裴世瑜絲毫不見懼色:「崔昆一向道貌岸然,如今狗急跳牆,做如此之事,不過是原形畢露罷了。只是,我聽說江都王在江南頗有義名。怎的,你江都百姓的命是命,到了江北,他們就全都該死了?」
「臭小子,管你屁事!再敢口出妄言,休怪我等刀不認人!」
這裴家子的身份畢竟非同一般,何況,考慮到江都王與白家交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江都王自己若不開口,他這幾人又怎敢真的動手,也只能怒斥幾聲罷了。
「天下人管太下事!小爺我怎就管不得了?」
裴世瑜應道,盯著陳士遜。
陳士遜沉面和他對望著,片刻後,緩緩抬臂,拂了拂手,示意部下收刀,隨即說道:「裴二,你說這許多,到底意圖為何?不必繞圈子了!直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