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建議立刻得到眾人贊同,紛紛附和,向胡德永行禮,懇求他再走一趟。
胡德永深鎖雙眉,閉目沉吟良久,睜目,長嘆道:「罷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為著朝廷之計,便是要我腦袋,亦無不可,何況是區區一張臉面!我少不得再走一趟了!」
他擔心那裴家子外面回來阻攔見面,道:「叫人替我備馬!我這就過去!」
他的一個學生忙搶上來攙扶:「天黑路遠,老師年紀也大了,不如坐車去吧。」
「不必了!騎馬快些!」
胡德永一把甩開,一面整理衣冠,一面轉身朝外走去。余者有的追他同行,有的搶出去叫隨行備馬。
一人行正急匆匆地行出庭院之門,忽然定步。
只見門外立著一位頭戴冪籬的女郎。她靜靜停在此處,看起來已有片時,發前垂下的面覆隨風微拂,隱隱映顯出其後的一張姣面。
「公……公主?」
這些人早前在齊王壽日的那一回曾遠遠見過公主的模樣,但也僅此而已,從未近距離接觸,此刻突然看到,一時不敢確定,遲疑地試探著叫了一聲。
李霓裳抬手,慢慢掀起覆面,露出臉來。
「公主!」
「真的是公主!」
胡德永一把推開方才又攙住自己的人,走到李霓裳的面前,顫巍巍撲跪在地,向她叩首。
「老臣胡德永,參見公主!」
「臣等參見公主!」
其餘人反應過來,隨他紛紛跪在李霓裳的面前。
胡德永實是激動萬分。上次去太原府,他便一心想見李霓裳之面,奈何不得機會,抱憾而歸。
其實方才即便旁人不曾提議,他自己也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在離去之前見她一面。萬萬沒有想到,公主竟會在此時到來,激動得渾身顫抖。
「老臣不才,今日終於得見公主之面!聽聞公主這兩日玉體有恙,老臣心急如焚,早就想去探望,奈何不得門徑,方才正待冒昧去往公主那裡,不想公主玉駕親臨!」
「長公主遭逢大難,大業舉步維艱,豺狼橫道,率獸食人!逢此危難之際,不能沒有公主啊!」
胡德永抑不住老淚,俯伏在地,失聲痛哭起來。余者更是涕淚交加。
李霓裳從眾人身畔走過,將滿耳的悲切泣聲留在身後,行至那面門前,推門而入。
屋內,老女官正服侍長公主進一碗方煎出的藥。
她的雙眼紅腫,淚汪汪等著藥涼的工夫,口裡小聲地咒罵不止。
「該死的賤人!勾引了個漢子,也敢效仿起公主,背叛長公主了!急難何曾見一人,這話當真沒錯。喪了良心的賤人!且看她翅膀到底能硬上幾日。豈不知世上男子多薄倖,恩情比不了過夜的露水,待到日後,看她如何收場……」
長公主仍筆直地坐著,閉了雙目,人一動不動。
老女官咒著,忽覺察外面聲音有異,正待起身出去察看究竟,又聽到推門之聲,抬頭竟見李霓裳已是入內,吃驚不已。
「竟是公主來了!」
老女官反應過來,疑心自己方才的咒罵已入她耳,心裡登時發虛,慌忙訕訕地來迎。
李霓裳看也未看她一眼,雙目落到長公主的臉上,走到她的面前,停步。
長公主緩緩睜開眼睛。
她的臉色仍極蒼白。看到李霓裳到來,神情並未顯出任何的異常之色。
一燈如豆。昏暗的光映在她因暴瘦而凹陷的眼眶裡,反爍著幽幽的光。
仿佛這一切,全在她的預料之內。
李霓裳向她下拜,行過叩禮,起身後,道:「我來遲了。姑母恕罪。」
老女官看著眼前的一幕,忽然似是有所領悟,但卻全然不敢相信,反應過來,目露狂喜之色,飛快地望向長公主。
長公主凝視著對面的李霓裳,良久,目光微爍,神情似笑非笑,唇角動了一動。
「姑母知道,你定會迷途知返,知哪裡才是你應當的歸宿。」
她一字一字地說道。
言罷,她緊緊地閉目,良久過去,仿佛低低地吁出一口長氣,終於,僵緊的肩膀也緩緩地鬆了下去。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面容之上,已是隱隱流露出了一縷無法隱藏的快意神氣。
「我若所料沒錯,你尚未與那邊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