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許久,不見他有所回應。他始終一言不發。
李霓裳只見他的眼底爍動著兩點暗光。
歉疚與傷感如身畔的東去流水,一波一波,不絕而來。
她忍下目中的淚意,待繼續說話,他的影忽然動了一下。
只見他抬掌,壓下因屢試屢敗而躁怒起來的坐騎的腦袋,接著,拔下燈籠,雙目看著她,掀開了燈籠的蓋。
一隻流螢被放飛出來。
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
無數的流螢帶著點光,振動著輕盈的翅膀,從忽然為它們打開的豁口裡爭先恐後地湧出,在燈籠的周圍繞旋了片刻,各自找到方向,隨即四下散飛,漸漸遠去。
眼前因她未曾料想到的這一幕驟然變得明亮,又轉為了昏暗。
當最後一隻螢蟲遠去,隨風徹底消失在了視線里,那個螢光曾照滿她床帳的夜晚,也隨之浮現在了眼前。
她再也忍不住,漸漸淚盈餘睫。
「你再說一遍方才的話。我沒聽清。」
他提著空燈看著她,面無表情地道。
李霓裳含淚,因了哽咽,幾無法成聲。
「對不起,我……」
一縷陰沉的殺意,自他的眼底掠過。
不待她說完,他已將手裡的空燈猛地摜地。
竹骨扎的燈,怎經得住他的力道,落地即扁,裂在腳下。
她猝然停下,望著已然轉怒的他。
「侯雷!」
他朝身後冷冷呼了一句。
他到之後,原本陪在此的鶴兒便退到丈夫身旁。謝隱山很快也找了過來。幾人一道停在稍遠的地方,忽然聽到他這一道含怒的呼人之聲。
「少主有何吩咐?」侯雷忙走了上去。
「去殺了那個賤婦!連同胡德永在內!來的人,全部殺了!」
他切齒說道。
侯雷一驚,下意識地望向李霓裳。
不過一個遲疑,便又聽到他轉為暴怒的命令之聲。
「沒聽見嗎?」
「立刻去!」
侯雷從未見他如此憤怒過。他的嗓音微微發抖,臉容泛白,神情僵硬得近乎扭曲。
他不免為之心驚,怎敢不從,應了聲是,才後退幾步,看見那信王也疾步來了。
他起初應是不解,見狀,略略一頓,轉頭望了眼身後不遠之外那驛所的方向,便停下腳步,沉默不語。
顯然,他也無意阻止少主的意圖。
侯雷不再猶豫,轉身待去執命,聽到身後又傳來一道聲音。
「不要!」
是李霓裳所發。
她從震驚中醒神,衝上攔住侯雷,隨即轉向裴世瑜。
「不要這樣!」
年輕男人恍若未聞,神情中的狠戾未減半分。
他冷冷掃了眼再次停步的侯雷。
侯雷不得已,含了幾分歉意,向公主躬身行了一禮,繞過她,待邁步再去,看見她已疾步走到少主的面前,雙膝落地,跪了下去。
河面疾風大作,將人吹得幾乎立不穩足。
「求你了!」
李霓裳說道。
他慢慢低頭,盯著跪在面前的她,眼角一陣疾跳。
「是我的過。說好的事,竟反悔了——」
大風迎面而來,吹得她雙目酸痛。話出口,更是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她最害怕,不願面對的這一幕,終還是無可避免地到來了。
許諾是她,轉頭負約,也是她。
她不敢眨眼,極力地睜大眼睛,努力地解釋。不敢希冀得他諒解,但願能夠叫他稍稍平息一些怒氣。
「我改了主意,固然是與我的姑母有關,但絕非全然是出於她的緣故。」
「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過不去我自己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