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深夜,李霓裳一行人仍在趕路。
斷後的探子傳來一個不妙的消息,他們的行蹤應當已被天王人馬追查到了,身後已有一支追兵正往這個方向趕來。
既被鎖定方向,天亮前若無法進入中條山,身處曠野,想不被發現蹤跡,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行人在昏夜裡憑著微弱的火杖光,尋路困頓前行。
李霓裳和瑟瑟同在一輛馬車之中,車廂里臥著昏睡的長公主,角落掛著一盞昏淡的馬燈,隨著車身顛簸,不停地發出咣咣噹噹的碰撞之聲,聽得久了,雙耳為之麻木,便也不覺刺耳。
李霓裳閉目,微微歪頭,靠在車廂的角落壁上,忽然,手臂被人輕輕碰觸一下,睜開倦目,見是瑟瑟給自己遞來一塊乾糧。
她已大半天沒怎麼進食,實是毫無胃口,此刻也依然不覺飢餓,本待搖頭,但遇瑟瑟投向自己的兩道關切目光,不欲叫她過於擔心,便朝她感激一笑,接過,撕下一塊,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瑟瑟默默提起水壺,正要給她倒一碗水,忽然這時,車廂外傳來一陣嘈雜之聲,隊伍慢慢停了下來。
兩人相對看了一眼。
瑟瑟放下水壺,推開車門朝外望去,問了聲緣由。領隊很快奔到近前,說胡德永的坐騎方才前蹄彎折了一下,累他一頭栽下馬背,摔得不輕。
李霓裳立刻下車,走了過去。
胡德永正坐在地上,額面血跡斑斑,染紅了鬚髮,神情極是痛苦,忽然看見李霓裳走來,慌忙推開正扶著自己的人,顫巍巍爬跪起來。
「老臣無能,耽誤了趕路,公主恕罪!」
李霓裳蹲到他的身旁,給他遞上潔帕,問他傷情。
胡德永感激萬分,怎敢接用,連連推拒,自己胡亂用衣袖抹了下額傷,說無大礙,又在近旁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欲再次上馬,不料他的坐騎前蹄已是彎折跪地,口吐白沫,任如何鞭抽拉扯,也是無法起來。
不止這一匹馬,隊伍一停下,又有幾人的坐騎相繼倒地不起。
李霓裳慢慢起身,眺望一眼前方,問領隊還剩多少路,被告知還有四十五里,才能抵達相對安全些的地方。
天王果真改了主意,不肯放過。
長公主昏迷不醒,胡德永等人老邁,一路逃到這裡,早已是七倒八歪,個個筋疲力盡,不堪言狀。
離天亮也沒多久了,坐騎又乏力至此地步,想走完這段路不大可能。
想到天王狠辣,這回若被追上,恐怕性命難保,眾人相顧,神情慘澹,氣氛沉重。
李霓裳轉向領隊:「你帶我姑母還有宰公他們繼續往前去,儘快先到李長壽處安頓下來。我且留在這裡引開他們。他們不會殺我的。」
「萬萬不可!」
她話音落下,別的人相互對望,或默不作聲,或暗中舒出一口氣,胡德永卻立刻反對。
「聖朝復立大計怎能少得了公主!老臣老邁不堪,已無大用。不如由老臣留下斷後引開他們。往後聖朝得以復立,叫史官為老臣添記一筆,再容老臣陪於太廟,老臣便心滿意足,再無所求!」
李霓裳安慰道:「老宰公安心。我既已決定歸來,便不會三心二意。此次變故起因在我。你們平安後,我找機會,再回來便是。」
「不可不可!公主萬萬不可留下!」
胡德永激動地阻止,額傷又流下了血,模樣狼狽不堪。
「你們都走!」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發抖的聲音。
李霓裳轉過頭。
竟是長公主醒來了,被瑟瑟扶著,從車廂中勉強坐起,自窗中露出來一張臉。
「公主萬萬不可留!老宰公也不能出事!我如今反倒是拖累了。往後只要你們盡心輔佐瓏兒,有我沒我都是一樣!你們即刻全部上路,我來斷後,引開他們!」
她又轉向瑟瑟,「你也走!」
瑟瑟默默看著她,神情複雜。
「阿嬌!照我話做——」
長公主見李霓裳不動,不禁睜大眼睛,用盡全部的力氣,沖她厲聲喝了一句,不料引發劇烈咳嗽,一時喘不出氣來,又倒了下去。
李霓裳急忙回來,與瑟瑟一道將閉氣的姑母放平,忽然,手腕一涼,被她死死攥住了。
她的雙目半睜半閉,口裡低低地重複著方才的話。
「阿嬌……回去後,輔佐你阿弟……復立聖朝……」
她人分明還半昏迷著,力道卻出奇大,攥得李霓裳的手腕疼痛不已。
胡德永一時無計,絕望之下,撲跪在地,雙手朝著夜空高舉呼道:「上天!難道聖朝當真氣數已盡,我等今日再無生路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