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隱山立刻便做了決定。
事實上,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天王要他將人帶回去,這年輕人卻要他放人。
天王不在眼前,他只能先照面前人的意思,退讓一步。
「照裴二郎君的話去做!」
他轉向孟賀利,下令。
孟賀利不敢多問,應是,轉身便奔了回去,命人收隊。
弓弩手撤去,殺氣騰騰的場景消失,只余棄了一地的刀弓與死傷之人。
崔交等人死裡逃生,猶立在原地,不敢輕易放鬆,神情更是驚疑不定,直到李長壽的人也全部得以解除行動限制,這才相信是真。
崔交方才身上不慎中劍,受傷不輕,全是憑了意志才堅持站著不倒,此刻再也堅持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上蒼保佑!上蒼保佑公主!逢凶化吉!」
胡德永等人見狀,激動不已,跪地朝天磕頭。
謝隱山頸側受的那道劍傷不淺,血流個不停,他也顧不上,見裴世瑜緊閉雙唇,挽劍一插回劍鞘,再無別話,轉身便要離去,怎放的下心,正待追上再問一聲,看見他那坐騎忽然自己跑了過來,往身後奔去。
龍子早與李霓裳相熟,在眾人當中認出了她,見她遠遠立在對面不來,便自己撒腿,歡快地朝她跑去。
李霓裳正定定地望著那道突然到來,又立刻轉身而去的背影。
從頭到尾,他沒有朝她看過一眼。哪怕只是一個瞬間的一眼。
如此最好不過。
如此也是她的所願。
「上車吧。」
片刻後,瑟瑟低道,輕輕在耳邊勸她。
李霓裳任她帶著自己轉身,垂目,卻在眼角的餘光里,出現一匹朝她奔來的駿馬之影。
是龍子向她跑了過來。
晨曦映出龍子雄健的奔影,風拂動它頸背之上那一簇隨它奔跑而飄飄拂動如流蘇般整齊的油亮馬鬃,將它襯托得既漂亮,又神氣。
忠誠而單純的駿馬不知過往它曾常常一併馱過的男女主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它如一個懵懂頑童,邁開歡騰的步伐,只知朝自己幾天未見的喜歡的熟悉身影奔去。
李霓裳轉身就朝龍子奔去。
然而,未等她奔到龍子面前,便聽到一道尖銳的唿哨之聲響起。
聲音發自裴世瑜。
他發哨聲,阻止坐騎繼續前行的舉動。
李霓裳抬目,看見了他到來後,投向自己的第一道目光。
他側身而立,微微轉面向她。
有那麼一剎那,她覺他的目光幽遠,如來自陌生之人的遠遠注視,無恨,亦是無愛。
她止了奔向龍子的腳步,定立不動。
龍子也停在兩個人的中間,不知所措,抬頭看一眼李霓裳,又扭頸,望向身後的男主人,不安地在原地踏動前蹄,似在困惑,為何她不來接自己了,他亦不容許它再前行。
在龍子的空蹄聲中,裴世瑜的身影動了一下。
他走到坐騎的身旁,握住馬韁,牽馬,帶著它掉了頭,邁步離去。
李霓裳望著前方一人一馬掉頭而去的背影,僵立無法動彈之際,駿馬似也敏感地察知到了什麼,頻頻回望。
李霓裳邁步,又追了幾步。
「多謝你了。」
她再次停下,隔著幾步,對著前方的那道背影,輕聲地說。
她知他根本無需自己這輕飄飄出口的如浮毛般的空虛道謝。
但她必須說出來。
不只是因他今日為她一眾人解困。
亦是為了認得他之後,因他而獲得過的前所未有的歡喜與希望。
他慢慢地停了腳步,背對著她,立了片刻,轉臉向她。
李霓裳終於看清他今早的模樣。
他的一張面容疲倦而蒼白,雙眉墨黑得刺目,眼底如在沁血。
晨風拂著他額前凌亂的黑髮。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落了片刻。
「不必道謝。就算是對那夜的彌補罷!」
他的聲音嘶啞,語氣卻極是平淡,一如看著她的冷漠目光。
「公主原本大可不必那樣。」
「原是我配不上你。」
他頓了一下,目光從遠處崔交等人的身影上掠過。
「願公主餘生順遂無虞,所得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