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瑛抬頭,發覺他人已沿著田路走了。
大約方才確實被自己得罪過甚,叔祖惱得連拐杖與驢也不要了,逕自大步離去。
裴世瑛目送叔祖背影消失,只能起身拾杖牽驢,回到舊宅,交待了聲僕人,心中記掛弟弟,沒片刻耽擱,又趕回府城。
他到家,天早已黑了,白姝君正在等他,聽下人說君侯歸來,忙去迎他。
二人見面,不待他開口,她先便道:「阿弟從祖堂里出來了,也用了飯,吃過藥,人已躺下,看去好了不少。」
裴世瑛略松出一口氣,親自來到弟弟住的地方,輕輕推開門,躡足入內,見弟弟臥在榻上,安靜地閉目,一動不動,果然藥力發作,已是沉沉入睡,便未再驚動他,出來後,叮囑婢女們服侍好,有事無論何時,都立刻來通報,這才與妻子一道回了房。
兩人收拾完畢,一併臥下,他見妻子始終沒有開口問他去往老宅的目的,忍不住問了一聲。
白姝君睜目望他。
「我猜應是與姑母有關的事吧?你若能說,不必我問,自己也會說的。若是不便叫我知道,我問了,你反而為難。」
裴世瑛心情雖依舊繁亂,但聞此言,也是微微一笑。
「你早就是我裴家人了,我裴家事,哪裡還有什麼不能和你說的。」
他輕頓一下,「我去見叔祖,確實是為當年之事。」
他將白天與裴隗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
「如你所知,我姑母去世後不久,母親也支撐不住去了。她在臨終前,對我說了一件事。」
「她與姑母是最後見過我父親面的人。當時她們設法通過胡德永的關係,見到了還被關在天牢里的父親。父親舊傷復發,大約也知自己不久於人世了,在與我母親話別之後,將她屏退,單留姑母,也不知他與姑母又說了何話,在姑母出來後,我母親見她神情極是悲傷,眼中似含淚光,便試探何事,姑母卻又若無其事,說並無要緊之事,父親只囑託她,將來代替他照顧好阿嫂與我。」
「我母親說,姑母應當沒有說實話。她猜測,父親應單獨和她又說了些和宇文有關的事,否則,他沒理由不叫我母親知道。但究竟是何事,我母親也無從得知。」
「並非是我不信叔祖,他為人忠正,沒有理由騙我,只是虎瞳如今出了這事,我想起母親當年的話,便想再去找叔祖求證一番。」
「以叔祖的為人,他那般起誓,應是我多心。」
他望著妻子,長長地嘆了一聲。
「虎瞳這回受的打擊實在不輕,先是公主,又疊加此事,我真的擔心……」
他再也說不下去,停住了。
白姝君怎不明白丈夫的心情,握住他手。
「給他一些時間。虎瞳自己遲早必能渡過難關的,你要相信他。」
她說道。
深夜,整座府邸終於徹底歸於寧靜。
黑暗中,榻上的裴世瑜倏然睜開眼睛,無聲無息地下榻,抄起物件,一如他從前時常做的那樣,駕輕就熟地從後窗里躍出,迅速進入夜色,消失不見。
第111章
報——」
傍晚, 門外一道突然而至的傳報之聲,將正在書齋中沉浸於寫字的牛知文驚得手腕一頓。
滴墨自筆尖啪地濺落在紙,毀了他近來最為得意的這一幅手書之作。
運道算是不錯。
中原的孫榮和北方那幾個軍頭正殺得你死我活, 宇文縱則只盯著絳州澤州打。另據太原府那邊傳來的最新消息, 他又屯兵潼關,下一步似東去洛陽,暫時應當沒有發兵北上的意圖。
作為河東南界的太平關一帶,如同其名,近來竟真太平無戰, 連守將牛知文都能偷得浮生半日閒, 早早回來在此重拾筆墨之趣。
他掃興不已,惱火地扭頭向門,問是何事。
「報將軍,宇文縱來了!人就在關門之外!」
牛知文大吃一驚, 將筆一丟,奔出便問究竟。
他還道宇文縱虛晃一槍,看似要打洛陽, 實則又發大軍北上,以報前次被狙之仇。問明白情況後, 未免一怔。
原來竟是宇文縱帶著一隊只有幾十人的輕騎到來, 看去都是他的長隨而已。
「他意欲何為?」牛知文不禁迷糊起來。
「說去太原府有事,要從咱們這裡借道。」
從龍門關走這裡再去太原府,確實是最近的一條便道。
牛知文再次詫異不已, 略一沉吟, 叫來僕從更衣,披掛整齊過後,急匆匆趕到關門前, 登上關樓向下眺望。
果然,如手下人所言,一人領著一隊人馬,被關門所阻,停在護城河對面的岸上。
日頭西斜照在河邊。在餘暉的光里,那當先的馬上之人看去風塵僕僕,面帶倦容,正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橫海天王,宇文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