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郎君!」她待再次嘗試說話,卻見不遠外那座寢帳的門後忽然有光映動。想是這裡的動靜驚動了帳內的人。接著,那位婦人走出,行來幾步,又停下,遲疑地望著這邊。
他轉頭,瞟一眼身後,偏臉,看了眼沉默下去的李霓裳,唇邊慢慢地浮上來一縷似笑非笑的神色:「你還不走?莫非是要我也邀你入內,一同行樂不成?」
他粗俗不加任何掩飾的言語,驚到永安,他惶惑甚至驚駭地睜大眼睛,呆望著自己昔日的主人,不敢相信,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李霓裳垂目了片刻,抬眸,迎上他落在自己臉上的兩道譏嘲目光。
「此行確實唐突,打擾過甚。此刻不便,我不強求,明日,後日,無論何時,但求裴郎君撥冗一敘,我不勝感激。」
她應答畢,又向他深深地行了一個拜禮,神情莊重。
他面上的譏笑消失了。李霓裳看見他望著自己的目光,轉作了深深的厭惡。
如惡鬼纏身,趕也趕不走。
這樣的她,如何不叫人倍加生憎?
他不再說話,轉身,自顧向著寢帳行去。
那婦人為他打開帳門,他彎腰入內,背影一晃,消失在了李霓裳的視線之中。
裴世瑜一進去,便沉下面,甩脫靴子,除去外衣,捲起胡亂拋下,旋即倚靠在了火爐旁的一張矮案前,一手握拳,曲肘支在自己一側的太陽穴上,撐住了歪靠的頭,微微閉目,假寐小憩。
服侍的阿姑早已領著人,將一切收拾妥當。她在旁靜待片刻,見他滿面倦色,示意婢女將裝有鹿血酒的銀瓶放到他面前的案頭,自己轉頸,望一眼屏風後的方向,領著人,悄然退了出去。
屏風後,王女已除妝完畢,閉目安靜地臥在寢墊之上,帶來的暖衾裹蓋著她健康而豐美的身子。許久,不見男子到來,她睜開眼,坐起,拾起一件女袍,穿回在了身上。
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後,她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來到男子的身畔,提起銀瓶,斟滿杯酒,雙手捧著,送到了他的面前。
裴世瑜慢慢睜目,盯著面前這一盞在杯中微微漾動的酒,一股久已不曾再有的煩惡之感,正在他的心中翻騰不止,令他幾乎無法自已——不是因為眼前這名女子。
他享受了主家殷勤的款待,慰藉深受寂寞的寡女,自是理所當然。
他慢慢抬目,對上王女的目光。
她不解地望來,神情里流露出無聲的懇求和委屈。
「在我來的地方,男子只能由他娶的女子為他生育後代。」
他向她柔聲地解釋道。
廣無邊際籠蓋四野的沉沉黑夜,終於過去。
李霓裳在引贊安排的寢帳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夜,天未亮,昏淡的曉色里,她在徘徊許久過後,走出寢帳,看見永安已在外面站著。
他被凍得臉面發紅,又大約是怕驚動了她,連跺腳取暖也是不敢,只不住地低頭搓手,往手心裡呵著熱氣,抬起頭看她現身,急忙走來,陪笑低道:「公主醒了?我家少主已經走了!」
李霓裳一愕,望向那座此刻籠罩在雪霧中的白茫茫的模糊帳影。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他們說,他昨夜一個人走的。」
永安的聲音響在李霓裳的耳邊,將她的神拉了回來。
第139章
139.
天黑得極快。
肆虐了多日的暴雪在傍晚時分終於消歇, 朔風卻依舊不止,如怒獸般咆哮著掠過山埡附近的一座土台。
裴世瑜閉目,靜靜臥在土台下的一間小屋之中。
天地之間, 除去迴蕩在耳邊的風聲, 終於再無任何雜擾。
火塘徐徐地散著餘溫,暗夜中放著昏暗紅光。
他行了一段不短的路,終於再一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頗覺疲倦,本早該在風聲中入睡。
然而此刻, 他卻依舊醒著。
左手的鑄鐵義指內填有絨絮, 卻難擋寒氣。
刺骨的涼意似滲透絨絮,侵入膚髓,整隻手掌,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
這片位於雪山腳的遺世之地, 仿佛也無法再叫他獲得寧靜之感了。
他慢慢睜目,在昏暗裡繼續靜臥片刻,翻身坐起, 披衣開門,從馬房內牽出坐騎, 踏雪而去。
這個夜晚, 另外一行人馬,亦是無眠,正艱難地行走在雪野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