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他在對面的停車場入口處猶豫片刻,沒有過街,追悼館外面也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他走到一顆樹下站住,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抬頭望向追悼館的入口。
第64章
黎曄看不清左沐,左沐大概也看不見他。
雨下得那麼大,玻璃門上布滿水簾,外面的世界和裡面的靈堂都是恍惚不定的虛影。
這期間來了一家遠親到場弔唁,黎曄陪同他們完成敬香的過程,再回頭去看外面,左沐仍然沒走。
黎曄叫來保鏢,低聲囑咐兩句,保鏢從側門離開,按照黎曄的意思走到停車場外找到左沐。
黎曄遠遠看著保鏢將一把雨傘交給左沐,左沐把白菊交給保鏢,大約也就不到半分鐘的交接,左沐再次抬頭看向靈堂方向。
好像是為了讓黎曄放心,他把雨傘撐開遮在頭上,這才轉身走出停車場。
因為衣服濕透,又是從殯儀館裡出來,左沐走到街上總是攔車失敗,直到他走出一條街到了十字路口,碰到一輛出租下客,這才搭上車。
以前左沐也經常在雨天騎車回家,對年輕人來說這都不算什麼,他自己沒有太當回事。第二天上午左沐飛往上海,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就直奔比賽場館。
打首輪比賽時他感覺頭腦有些昏沉,嗓子發乾,休息時喝了一整瓶水,還是堅持打完比賽,戰勝對手晉級1/16決賽。
到這時左沐已經知道自己感冒了,童珊替他抽完簽還沒離開,賽後聽他說話嗓音沙啞,童珊立刻下單買了感冒藥讓快遞送往酒店。
當晚左沐沒有練球,吃了藥早早睡下,這是自從與黎曄提出分手以來他睡得最沉的一晚,疲憊不堪的身體和精神在藥物的作用下終於得到緩解。然而第二天早上起來感冒並不見好轉,頭痛還愈發嚴重,伴隨著輕微低燒。
左沐都不記得自己上次感冒發燒是什麼時候了,在他印象中至少有四五年沒生過病。
童珊來給他送早飯,聽著他嗓子比前一天更暗啞,從藥包里找出體溫計要給他量,左沐聊起別的話題岔開了,沒讓童珊知道自己發燒的事。
由於吃了退燒藥會有嗜睡症狀,為了不影響比賽狀態,左沐沒有吃藥。他戴著口罩上場,硬扛著打了一個半小時,身體有種透支了的漂浮感,靠著意志力也撐到了最後,在第六局連續打入12桿獲勝,接下來的1/8決賽將在晚上七點開始。
賽後接受記者採訪時左沐的嗓子已經啞得不能聽了。一個自稱是他粉絲的網媒記者給他塞了一袋喉糖,左沐返回酒店的路上就一直含著喉糖,靠在商務車后座昏昏欲睡。
連續四五年都沒生病,這一次病症卻來勢洶洶。
左沐在傍晚上場前已經做好了打最後一場的準備。
他燒到39度,視線已經不能聚焦球桿和母球角度,球進不進洞基本都靠直覺了。
童珊從中午開始勸他退賽,左沐想了想,多打一場就有一場的獎金,而且自己還拿著台協給的外卡參賽,因病退賽這種理由沒一點體育精神,就算輸了他也得讓買票的觀眾覺得值回票價。
他安撫住了童珊,吃了兩片退燒藥,還是戴著口罩上場。
這場輸在意料之中,左沐也盡力打了,奈何身體無法支持。他把比分一直拖到了5-5平,直到最後一局才讓對手找著機會翻盤險勝。
擊球時他偶爾會瞥見小指上的尾戒,看也看不清楚,就是一道模糊的白色影子。左沐人燒得有點迷糊,心卻格外靜,這場比賽不論輸贏,都是他為自己打的。
撞球不是多麼普及的運動,只有打到拔尖的那一撥球員才能以此為生。他的前路從此就系在這根球桿上,沒有人會再次救他於水火。
止步於1/8決賽後,左沐買了隔天返回的機票。到家以後他什麼也沒做,吃了藥倒頭就睡,指望著能夠儘快痊癒投入訓練。
然而這次身體的消耗遠比他預想得要厲害,一天後他住進了醫院,被診斷為混合型感染肺炎,至少需住院輸液三天以上。
一個偶然的淋雨事件卻發展到住院治療的程度,左沐也病得心如止水了。
他被安排住進感染科的病房,白天就在睡覺與上網課之間度過,每到傍晚童珊都來看他,給他帶些清淡的晚餐。
到了即將出院的前一天,童珊來得比往常早一些,開了門卻沒有立刻進入,扶著門笑眯眯地問左沐,「猜猜誰來探病了?」
左沐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等他意識到童珊說的人可能是誰,立刻把手藏到被子下面。
門被完全打開,黎曄提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來。
這一幕來得太突然,好像是某個平行時空在瞬間發生了扭曲,把曾經的黎曄和左沐塞進了同一個空間。
左沐短暫地錯愕,又迅速恢復平靜,看著黎曄步伐平穩地走到床邊,站住。
黎曄沉聲問他,「好些了嗎?」
左沐還在震驚中沒有緩過來,站在門邊的童珊沖他揮揮手,說,「你們慢慢聊,我去買水。」說完關上門走了。
病房裡陷入安靜,黎曄拉過椅子坐在床邊。
此時距離祖父去世不到一周,他穿著黑衣,整個人顯得瘦削而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