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歲本就身體殘破,傷痕累累,如今對上柳恨劍,不一會兒就左右支絀,他打不過柳恨劍,也不想打,只好用盡全力一掌,將人擊飛出去。
宮無歲踉蹌後退兩步,背後就是佛光璀璨的如來金身,他緩緩舉劍,冰涼的劍刃抵在脖頸之間,長劍感受到主人的意圖,發出極低的悲鳴。
柳恨劍才站穩就看見這一幕,臉色也變了:「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給我們一個解釋嗎?」
「是,我不願,」他殺了那麼多人,已經精疲力盡,沒有力氣再解釋了。
只要他不交出天命笏,這些人就不會放過他。神花府滿門被滅,再沒人能替他撐腰,難道他要拖著這具破敗殘軀任人宰割,隨意凌辱踐踏?
他慘然一笑,又面露譏諷:「我若執意求死,誰又能攔得住我?」
只有死了他才不會受辱,也只有死,他才能原諒自己。
他求死之心太盛,柳恨劍怕他真的落劍,只能道:「宮無歲……他還在仙陵等你。」
落劍的手微微一頓,最後卻更決絕:「……不重要了。」
誰在等他,都不重要了。
話音才落,長劍繞頸,連同青絲一併斬落,泠然劍光晃住了柳恨劍的眼,待再看清時,血染羅衣,長劍也一齊崩斷,如同它決絕求死,玉石俱焚的主人。
殿外的人不知內里情形,卻只透過燈火看見一段刎頸的身影,鮮血濺在明窗之上,宛如雪夜紅梅。
咣當——殘劍落地,脫力的人直直跪下來,垂頭背對如來。
雷聲嘈雜,夾雜著紛亂的人聲,宮無歲能感覺到體內生機漸漸抽離。時間忽然變得很慢很慢,眼前也忽然浮現出很多人,很多事,他的父母兄長,他的仇敵故舊……最後的最後,他看見一道遺世的白影,緩緩轉過身時,眉心還有一點紅。
他看著漸漸白影遠去,直到眼前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了,那些嘈雜的聲音又回到耳邊。
他聽見天雷落在金殿之上,地面搖撼,大理石磚紛紛碎裂,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嗚嗚嗚……」似近又遠處,傳來一聲哀戚的悲泣聲。
緊接著,猶如千萬人同哭,千萬人同悲,魔音貫耳,生生將護生寺化為地獄,有修士不堪忍受,瞬間走火入魔,七竅流血。
「萬鬼同哭,天雷現世……必有舉世奇冤……」
哭聲一簇接一簇,如來金像面容扭曲可怖,一對金瞳慢慢融化成金水流下,露出一雙漆黑的眼,金身也皸裂欲碎。
「啊啊啊啊啊啊——如來……如來化鬼了!!」有人指著如來像大叫,說完便兩眼一翻白,倒地不起。
「是天雷!天雷要來了!快離開金殿!快跑!」
那些聲音越來越遠,耳邊唯餘震耳的雷聲,最後又化成無邊的靜默,靜默到宮無歲以為自己徹底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聞見了一股熟悉的白梅香氣,又冷又淡,與這金殿香火格格不入,卻十分能宣告主人的存在,不過這香氣之中帶一點血氣,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因為對方受了傷。
他不知真假,恍若夢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只道:「你來了……」
「宮然……」抱著他的人說不出話,微微發抖的手心捂著他血流不止的脖頸,徒勞地將靈力輸進這具殘破不堪的身體。
宮無歲忽然感受到一股難言的溫暖,只道 「太遲了沈奉君……」他劍下不曾留手,今日必死無疑,鮮血湧進斷開的喉管,蒙眼的血紗掉落,露出那雙黯淡無光,笑意不再的雙眼。
他連說話都困難,只是本能伸手想抓住些什麼,最後卻抓住沈奉君的袖袍,摸到了他袖上的白梅。再往上,是腕上的一對帶著體溫的玉鐲。宮無歲見過這對玉鐲,碧色瑩潤,溫文爾雅,是他雙親的遺物,一直藏在沈奉君袖下,最適合君子。
他忽然有點慶幸,又有點遺憾,慶幸自己死前還能和這人說句話,又遺憾他宮無歲此生愛憎分明,唯獨對沈奉君問心有愧。
耳邊只剩下嘈雜混亂的聲音,沈奉君似乎在說話,他聽得見,卻已聽不懂了。
神智消散殆盡時,他卻如迴光返照一般嗆出一口血,澀聲開口:「是我騙了你,若有來世……」
「你我之間,來世再算。」
轟隆——暴雨愈盛,天雷浩瀚,昔日名滿天下的稚君宮無歲,神花府唯一存世的小公子,人人得而誅之的惡骨,慢慢在如來像前失去聲息。
過了子時就是他十八歲生辰,但他卻死在前一夜——連同他那崩裂的佩劍一起,玉石俱焚。
第2章
宮無歲是被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