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去過很多的地方,在雲霧繚繞的山裡,在碧藍澄澈的湖邊,在翠綠清香的竹海。他聽不同的人談論,吃不同的,看過不同地方的月亮。
可他最懷念的,是大學那幾年的凌晨小吃街,比他矮一大截的弟弟跟在他身邊,和他分享同一根烤腸。這一份熱鬧與俚俗,是他在寺廟午夜夢回時心裡的月亮,是最後的牽掛與思念。
這麼多年過去,這是他的最難忘。
「哥哥,想吃那個?我去排隊。」Bryan把衣服上的紅色山茶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入衣兜,指了指烤生蚝的小攤,「餓壞我的哥哥了,對不起。」
周珞石攬住弟弟的肩膀往那處走去,聲音懶洋洋的:「一起嘛。」
春季的夜晚仍有微微涼意,他今天穿著薄針織衫,休閒褲和帆布鞋,十分休閒又青春的裝扮,看起來完全就是大學生。坐在小攤上等生蚝時,有兩個女生紅著臉跑來問他「是不是旁邊學校的學長」,她們也在那所學校上學。
周珞石笑眯眯地說:「我不但是學長,還是紀檢部部長。現在已經過了門禁時間,注意不要讓我知道你們的名字,免得扣分哦。」
女生開朗又大膽,詢問能不能加微信。Bryan黑著臉抓住他的手,碰了碰無名指上的戒指:「哥哥已經結婚了,與我。」
女生看到戒指,驚訝地說了抱歉後離開了。
對著Bryan鬱悶的目光,周珞石悶笑出聲。
店主端來烤好的生蚝,豐滿的蚝肉上撒著煎油的小米辣、蒜蓉與香蔥,還在滋滋冒油,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令人食慾旺盛。
兄弟倆吃完一整盤二十顆生蚝,正要去下一家,Bryan突然抓住哥哥的衣角,鬼使神差地問了出來:「哥哥,當你在印度的寺廟,電話接通,為什麼你不與我說話?」
周珞石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思緒回到那個夜晚,只一秒就閃走。他才不說,他這輩子都必不可能說的好嗎?
Bryan還在緊張地看著他。
周珞石伸出手按了按弟弟的胸口,抬眸看過去,語氣十分的無賴,直接反守為攻:「你不也有事情沒告訴我麼?這裡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Bryan下意識身體一顫。
在那個最絕望的冬天裡,哥哥不與他說話,管家更是用幾張照片粉碎了他的希望,他了無生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等死,甚至驚動了老頭。
老頭把拆散的槍枝零件擺在他的面前,告訴他:「我的孩子,你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不得不考慮讓你在乎的人付出一些代價了。」
當時的他只思考了一秒就坐起身,用顫抖的手指緩慢地組裝好了一把白朗寧。三天未進食進水的人身體虛弱,握槍的手顫抖如篩糠。
老頭滿意地點頭:「我的孩子,如果再有下一次,那——」聲音戛然而止。
槍口抵住了他的太陽穴,耳邊的聲音虛弱卻字字清晰:「我向你發誓,你如果敢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情,你會後悔一輩子。」
四周傳來清晰的上膛聲,Bryan卻只緊盯著面前的人。
老人的額角滾落汗水,聲音緊繃:「把槍放下。我不會傷害他。」
Bryan卻突然笑了一下,無所謂地鬆開手,任由槍枝砸落地上。在保鏢衝上來前,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刀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胸口。
「你的承諾是在放屁。不過,我向你保證,如果你敢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情,我會自殺。反正……」他頓了頓,「他不在意我。」
老人驚愕地看著他胸口湧出的鮮血,聲音都變了調:「醫生!」
自那以後,胸口的傷痕就永遠在了。
四周笑語不斷,不同顏色的衣角從身邊划過。周珞石把弟弟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安靜地問:「你也有不想告訴我的事情,對嗎?」
Bryan回過神來,身體在春季的夜裡瑟縮了一下,好在哥哥及時握過來的手緩解了他的寒冷。他緊緊回握住哥哥,膝蓋相貼:「哥哥,我……」
「都過去了。」周珞石托住他的臉搓了搓,「沒事的,嗯?」
Bryan更緊地靠過去抱住哥哥的腰,得到了一個溫暖的擁抱,他聽到聲音響在耳畔:「你看,即使是再親密不過的愛人也會有秘密。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五十年後再來交換這個秘密,你覺得如何?」
「好,哥哥……」Bryan埋在他胸口深深呼吸,汲取著溫度,「我聽哥哥的。」
「嗯。」周珞石的手指順著弟弟的手腕往下,皮膚相貼間靜電激起一陣酥麻,他用小手指勾住弟弟的小手指,「拉鉤。」
兩人沿著小吃街往裡,走走,停停,吃吃。
中途拉著的手被人流衝散,Bryan慌亂了一瞬,看到幾步外的身影后又慢慢冷靜下來,喊道:「哥哥!」
人群中的周珞石回過頭來,嫻熟地攬住他的肩膀,兩人便又回到了相同的步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