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在內朝做了半輩子官,其中利害關係自然比自己清楚,柯夫人縱然仍舊憂思,卻也答允下來。
入冬的頭兩個月,領鎮統轄北方五道的北威府城內,郎中從來都是最忙碌的職業。
家中老小體弱挨不住先頭的寒意,自然容易頭疼腦熱,柯夫人略有些年紀,便是稱病也不甚惹人注目,不過承寧伯夫人從來嚴謹守禮,聽說此事,便不張揚地命兒子崔鶴雍的妻子武蘭纓前去探望,順路把之前因國孝耽擱的禮物也捎帶過去。
武蘭纓是承寧伯早年間行伍之中過命將領的女兒,因是武將家風自幼薰陶,她行事爽心豁目,頗有其父風采,柯夫人過去就同她見過幾次,欣賞得很,今日說著病已大好,也帶著一家媳婦和回門的女兒以及還未出嫁的柯雲璧一道在內廳會客。
一家女眷皆是銀飾素服,團繞柯夫人而坐,聽著柯雲璧未來妯娌關起門講些宕州風貌。
「……宕州山形詭譎,起名也都叫些鬼門山和巫髏嶺,很是邪氣,但其間花木卻靡麗美艷,夫人不知,我那小叔最愛這些,一趟趟往山里跑,回來的時候還捎帶上兩盆,這回我也給貴府拿上了。」
「孩子費心拿回的可心玩意兒,自己留下多好,孩子難得出門遊山玩水,念著我家的禮已是太厚了,怎好再收這個。」柯夫人嘴上謙讓,心裡卻想到這兩盆花是給誰的,面上已是帶了笑顏。
「那些是給長輩的,這兩盆是我家小叔點名送四小姐的。」武蘭纓授意於婆婆承寧伯夫人,當然明白怎麼把話說得漂亮,將知道的事一半真一半假,可著對方心意又隨性又不客套地講了,「那孩子很是有心,挖回來便供著,我笑他說,便是觀音大士養她玉淨瓶里的柳枝怕都沒廢這麼大心思。一路上廢寢忘食的照顧,寶貝得什麼似的,不許人碰一片葉子,這樣供回了家,回來當日就急吼吼地要親自送過府,誰知……今日我送來前瞧著,倒養得更是繁茂了。」
說著招呼下人抬上來這兩盆淡紫色的躑躅花,雖是從南到北易地千里,卻仍含苞待放,淡紫的顏色似山霧,無有半分妖嬈,花葉長舒別有一番風姿。
且這兩盆花的顏色足夠素淨,眼下光景中也半點不犯忌諱。
見到這稀奇花木,柯家人不免都讚嘆一番,又含笑去看這一席話中的主角柯雲璧,然而她只是嫻靜地半低著頭坐在母親下首,不讓旁人看見自己的神色,縱然親姐姐也笑著打趣,她也不過求助似的看向母親。
柯夫人聽著梁道玄對女兒如此上心,自是欣喜好姻緣與好女婿,可轉念夫君的話回過心頭,她難免還在心底躊躇。
又說了一會兒話,柯夫人才找理由支走一個個家人,於私下二人將太后之事與武蘭纓說了。
武蘭纓自知此事干係重大,謝過柯夫人,急忙趕回府中想告知家人如此消息,誰知未及進門,就遠遠見換過素蓋掛有白幔的一駕宮車停在自家府門前。
武蘭纓的父親做過京師南衙十六衛的武官,她是見過眼前這宮中貴人來傳旨的陣仗,當即知曉恐是太后已然派人來此宣旨召梁道玄入京,自己還是晚了一步。可待她忐忑入內,卻未有見自己擺出接旨專備的一應禮制桌供,母親和丈夫也未按爵位品級與官位穿戴,反倒是在正廳穿著尋常的衣著,與一位稍有些年紀的太監飲茶敘話。
「蒲大人辛苦奔波,我這一家子在這北地苦寒的偏僻府道住了太久,唯恐禮數不周,教大人自宮中來此不免笑話。」
引薦過武蘭纓後,梁惜月又接著前面的話客氣起來。
「承寧伯夫人哪裡的話。伯爺替我朝鎮守北地要塞,護我朝北境黎民安泰,那羌夏多年懾於伯爺威名不敢來犯,您一家的功績老奴過去在御前侍奉也是常常聞聽先帝向貴妃……如今是太后娘娘了——大加讚賞,哎,如今先帝卻……」
這位太監四十來歲的模樣,皮膚極是白皙,手指也纖長,抬起手帕拭淚的動作比尋常貴婦都還要婀娜妖嬈幾分。
梁道玄在一旁陪坐,也跟著眾人一併垂首而哀,不過他是沒見過自己這位前妹夫的,卻聽明白了這位蒲姓太監話中的意思,他表明身份,暗示自己乃是先帝與太后的近侍,雖是沒有攜帶聖旨或懿旨,但自有身份在,他的話絕對不能輕忽。
「太后這些日子,不說滴米未進,也是哀極傷身了。」蒲公公扮罷忠僕,終於肯將話說回來意,「奴才啟程前,太后守靈過悲,昏厥了足足半日,醒來後涕泣說先帝大行,她已是哀朽枯骨,在世的親人除了當今聖上,也就只有國舅爺您一人了……」
蒲大人說話抻長長的尾音之餘,還帶有翻轉手腕的精緻手勢伴奏,這極大加深了梁道玄對太監這一職業的刻板印象,他見對方目光灼灼看著自己,在姑母預備搶先替自己解圍前開口道:「天下以孝養太后之尊,請太后保重身體。」
這是一句得體卻不算回答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