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思考怎麼收拾,而是在想這處是是應了阮步兵的『嘉樹下成蹊』,不知苑中可否有下句的『東園桃與李』?」
梁道玄的虛話張口就來,真正的心思卻藏得猶如古樹後的亭台,密密實實,誰也看不透。
霍公公著實詫異。本聽說這位新國舅未曾讀過幾本書,在家鎮日耽樂嬉玩,怎出口成章,教人捉摸不定。
今日梁道玄讓他十分困惑,又心生奇異的敬與畏。
這些年他跟隨沈大人,莫說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也見得多了,若說真心有敬懼的想來唯有太后與沈大人,以及那位三朝元老的梅大人而已。可今日卻教這年紀輕輕又一派富貴閒人的國舅繞去雲霧裡,一時竟分辨不明心中的念想。
不過他今日也是有備而來,太后的懿旨在後,霍公公也挺直了自己職責撐起的腰,略湊近一步,換了親厚諫言的懇切面容:
「國舅大人好文采!太后想來可以安心了。今日太后特意囑咐奴才交待一事,您如今即將恩蔭入朝,我朝素重教化,讀書為朝野立身之本。不過國舅爺倒不必那般辛苦讀個功名,也無需奔勞上哪家書院十載寒窗,太后為您請了位學富五車的先生,待會兒還請您移步到書齋會一會,過個人前的虛禮。」
即便這話說得再委婉,弦外之音也是不好聽的。
仿佛在說,國舅大人,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好學習上進,但即便是恩蔭做官,沒讀過書也是不成的,總得裝出樣子來。
梁道玄心中苦笑,其實昨天妹妹已經用更委婉的方式提及讀書與科舉之事。
且不說上輩子他是指哪考哪的學霸,單說這一世,雖然沒去過書院,可在家中和表哥一同讀書的時日也不短。後來就算無有進學,他也是將讀書視作一門愛好,多有涉獵,如若真要考試,他也能拿出幾分才學。只是他確實沒有鑽研過科舉的法門,有人引路也是好事。
其實本朝入仕的方法絕不是只有科舉一個。
科舉是人人稱道的正途,但恩蔭和銓選卻是更多人青雲直上的路途。須知寒窗苦讀一朝入得天子門堂何等榮耀,這榮耀背後還有一層意味,那便是自此家人可得天子庇佑,享得獨一份優待。
本朝有成文的法度,有爵之家與六品以上官吏的子孫可以恩蔭入朝;而但凡家中有人得有官身,且子弟曾在最低一級解試入考得中,便能遞交待選文書,入吏部等待補職銓選。
這二者的參與人數加起來從來都是比科舉做官的人要多的多。
科舉三年一屆,多時不過二百,少時往往只堪堪過百人得以高中,這些人自有敞亮官途,可那些地方上冗雜的官職也要有人來做。
但科舉出身卻有更寬闊的仕途確實不爭事實。首先想要入政事堂,只靠恩蔭來的官職再怎受器重擢升,也是不配為中樞之臣的。
梁道玄恩蔭入仕倒是未嘗不可,只是如若只做個芝麻綠豆的小吏,那又能幫得上妹妹和外甥什麼忙呢?
看來還是得重操舊業了。
梁道玄非但不覺得沮喪,反倒有些期待,不知自己這世人眼中的紈絝子弟富貴閒人高中的那一日,該是何等光景。
第15章 皆為障目
昭文館學士陳棣明今年六十有三歲,曾任正三品蘭台令史一職,年邁體衰後致仕,先帝贈嘉正二品養祿榮歸,賜學士頭銜,以享茲盛。
陳學士做了一輩子沒有實權的清貴掌文職務,一路從翰林院再到編史與整理檔案,工作內容幾乎沒出過弘文館的大門,可以說是和文章辭令打了數十年的交道,卻與真正朝中實權並無交集,是最合適做梁道玄師傅的人選。
妹妹費了心思,梁道玄十分領情。
霍公公進了內苑到文杏館前便知趣告退,只留梁道玄一人穿過銀杏樹巨大茂盛的金雲,踏入這個種滿香茅與蒲桃的小院,遙見館內正堂顫顫巍巍的老人正迎過來,他趕忙加快兩步,憑著方才霍公公的薦介,禮讓恭甚地拜道:
「太后垂憫,晚輩才有幸向陳學士請教,今日未備足師禮,已然不敬,還請學士端坐相綬。」
陳棣明上了年紀,鶴髮銀須隨著動作直顫,衰朽不可逆轉的正在讓他原本清癯的身軀緩慢傴僂,但仍然能看出年輕時的文人高致,聽得此言,他連連擺手,又讓出一步開外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