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到了散席後,崔鶴雍的寶貝兒子哭著喊著死活不肯撒開攥著父親衣襟的手,沒有辦法,崔函便說道:「你先回去,我同玄兒講兩句,反正老子教訓兒子不必挑時候,你們小家先團圓團圓,該說的讓玄兒再告訴你,不耽誤。」
崔鶴雍只得抱著哭喊的孩子,與妻子一道回院。
這哭聲,讓梁道玄又想起了孝懷長公主。
姑丈與侄子二人走去已暖好的書齋。承寧伯府老宅由太【】祖賜下,十分考究,卻也古老不好修繕,常年不住著人,冷清慣了,即便崔鶴雍打點了一個來月,還是顯得過於清淨。
「物是人非啊……我小時候就在這書齋里挨祖父的訓,偷懶出去野,結果兵法讀不透,胡編亂造答非所問。祖父動了大氣,飯都不給吃,還拿軍棍揍我。我爹這人最是心軟,在外面哭求,氣得老爺子一把甩出去個墨條,那可是拉得開百石硬功的力氣,就那麼砸在爹腦門上,爹暈了半日出去才清醒過來……」崔函已四十餘歲,然而回憶起故去家人,眼中溫熱猶如回到了幾十年前般青稚。
「不說這個了。」他不是愛聽安慰的人,笑著拉梁道玄坐下,待人奉好解酒的茶湯,喝了口才道,「姑丈我小時候管你和你兄弟也是嚴苛,但你們比我當年強得多,聽話懂事,你嘛不愛讀書,可卻乖得人人疼愛,那時我是怎麼都想不到,你如今會如這麼出息……這話本不該說,沒得讓人猜忌,可我也當你是我兒子,就不見外了。」
崔函說話是武將做派,沒有彎繞,梁道玄很是敬重感激並親近姑丈,今日重逢十分欣喜,此刻心中更是猶如五月已至:「姑丈哪裡的話,小時候我偷懶不去家塾,你照管教表哥的樣子打我戒尺時我就知道姑丈是真心待我,那時姑母雖心疼,卻也不攔著,只怕我長歪了,讀書不肯倒也罷,人品不濟可就萬劫不復。我感激親近姑丈,肺腑之言怎會亂想?」
「好!有你這句話,今日的事我也放開了講,你……如今的位置,不聽這些是不行的。」崔函很少說話欲言又止,此時卻有些與他作風截然不同的遲疑。
「姑丈說就是了,當我小時候一樣。」梁道玄笑道。
「你……你覺得太後品性如何?能輔佐官家嗎?」崔函問得的確直接。
親爹的劣質基因導致梁道玄和梁珞迦兩兄妹受到了嚴重的血脈連坐,這也沒辦法,自從知道親爹的德性,梁道玄是不會替他說半句好話的。
「我不敢斷言太後的品性,但她卻很像一個妹妹的樣子。」梁道玄笑道,「也像個家人。」
「只是像不行。」崔函斬釘截鐵,語氣毋庸置疑,「在帝京,在宮中,這樣的地方是會改變一個人心性的!她差一點,你就多些危險。」
「權力旋渦正當中,風高浪急人心險惡也是應當。」梁道玄理解姑丈的關心與警惕。
「你意識到這個,是好的,我從前就是意識的不夠,我家老爺子給我直接送去邊關。這是對的,不適合這裡的人,進了皇城和大殿,也早晚有一天會出去,怎麼出去,活著還是死的,就要看造化,可是造化誰又能說得清?」崔函語速快,噼里啪啦,像案板剁肉,「她要是有不對勁,你要及時抽身,在這之前,給自己留條後路。至少此時此刻,你是不用怕的!咱家就是你的後路,出了什麼事,你姑姑和我都要保著你!可玄兒啊……越往後,你的地位越朝上走,一個承寧伯府就不夠了。」
這是真正的金玉良言,梁道玄眼眶微熱,重重點頭:「我曉得厲害,不會貿然。後路也會思考。這些年京中看似平緩無波,實際是權責始終未曾偏移,一旦有波動,太平便要一去無還。我並不想如此,可是太後和官家勢弱,孤兒寡母,我怎麼說都是哥哥和舅舅,不能坐視不理。不過姑丈放心,我不求那麼多富貴和權勢,我只想讓他們度過這段艱難,讓官家成為一代明君,旁的東西……也不是我能肖想。」
「玄兒有大志!好!男兒便該如此!」
崔函重重一巴掌,像小時候似的拍打梁道玄的肩,力道卻是控制過的,粗中有細,使人溫情涌流。
「姑丈,我也有一件事想問你。」
「說啊。」
梁道玄將今日見聞,告知崔函,後道:「姑丈早年是在這京中承寧伯府長大,三十年前,威宗入京繼位,算算時日,孝懷長公主已然出生,先帝已是東宮之主,姑丈應該知曉長公主的瘋症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