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都是梁道玄最親的親人,然而早年小姨北上尋親,是想將幼兒的梁道玄帶回自己身邊撫養的。因她經過父親與姐姐的過世,根本不信梁家會有好人,在梁惜月前著實鬧了一通。梁惜月每每被說到兄長的惡行,無力還口,說什麼都是多餘,卻怎麼都捨不得恩人的兒子,她是說一不二剛毅的個性,回絕的不留餘地。
最後經過調停商議,加之戴華箬見承寧伯府秩序與規矩井然,崔鶴雍也被教養得有如小小君子,梁道玄養在這裡,確實是比跟著自己與丈夫去外任奔波要更合適,為了孩子著想,這才答允。
經過這一役交鋒,兩人相處早是劍拔弩張,這些年見面時,沒有一次風平浪靜。加之戴華箬自小被父親姐姐慣壞,個性嬌滴滴幾十年如一日,愛落淚,又有些許可愛的矯情,偏偏梁惜月自幼在鄉下,孤冷生硬地長大,個性強勢不容人置喙,最看不上戴華箬這幅樣子,兩人從根本上性格不合,無法相處。
此時此刻,仍是如此。
「玄兒要在裡面待三天呢!那貢院相公同我講,三天就是熬人,我做小姨的心痛又怎麼了!」戴華箬哭哭啼啼著反駁。
「那也別觸霉頭!大好的日子。」梁惜月嘴上這樣說,可還是讓侍婢取乾淨的巾帕,溫水撣一撣,遞去給戴華箬,「再說,男兒家不吃些苦,怎麼立身?魚躍龍門,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她雖這麼說,可當初兒子考試什麼樣子,她是清楚的,那時她也是嘴硬,結果見到三天後出來不成人形的兒子,人前故作堅強,人後早已哭得肝腸寸斷。
梁道玄她也當做兒子一般,此刻如何不揪心?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硬撐著不落罷了。
「不許再哭了,回去再掉眼淚,沒得給玄兒丟臉!」也不知是斥責戴華箬,還是暗示自己,梁惜月壓低聲音,語氣很急。
可這句話沒有氣到什么正面作用,戴華箬哭得愈發厲害,朝她氣急:「那我就是忍不住嘛……」說完竟撲到她身上,連連啜泣,哀哭不止。
梁惜月嘆一口氣,皺著眉,嫌棄卻又不能不管不顧,安排人扶戴華箬上馬車,自己也趕忙背過身去,飛快按掉眼角的潮濕瑩潤,朝貢院大門看了一眼又一眼……
……
考場內,焦灼總是甚於其他情緒。仿佛是犯人入監,戍衛押解眾士子入號間,落座後,待主考一聲令下,關門掛鎖,押封聽令,一道道門堵著三面牆,到處都是靜悄悄的,窸窣陣陣,比吹過樹梢的晚夏微風還要小心,那是許多人小心翼翼取出提籃中文房的戰戰兢兢。
梁道玄擺得快,卷子下來前,分水的吏員添好喝與用的兩份淨水,他閉目養神,緩緩吐息。
和旁人的緊張不同,他好像全然無有這種焦躁情緒,因期盼考試已有一年有餘,雀躍的期待早淹沒其他瑣碎心境。
就好像磨過千百次的刀,雖說有人贊是絕世神兵,總要試試披荊斬棘,才算實至名歸。
看著密封的卷子落在桌上,分髮捲子的人沿夾道消失,號間因未褪暑熱與鋪地乾草潮濕生霉的腐朽悶腥也消失不見。
他鄭重接過,急不可耐展開,試題半遮半掩之際,忽聽一聲狂笑。
「考場重地,噤聲!」
巡邏的衛戍怒斥。
聽聲音是自己同一排的考生發出這顫顫的笑,不知驚嚇了多少人手拿不穩,隱約有硯台墨盒跌落的響動,然後就是軍靴踏地,維持考場秩序的一組衛戍與六位巡考之一抵達事發地,那士子仍舊又笑又哭,似是已經瘋癲。
這種情況違反了貢院解試律令,當即刻趕出考場,不予取用。衛戍打開號間鎖鑰,兩人架起癲狂的考生拖走。
眾人聽得是膽戰心驚,梁道玄卻繼續開卷,心中稍加思索,就想通此刻情形。
倒不是不可能有人驟然被這緊張的氛圍壓抑的環境逼到發狂,只是可能性極低,更大的可能,是哪個精通信息就是金錢的書肆老闆,雇個屢試不第也放棄考試的讀書人,看過卷子,立刻背下題目,裝瘋發癲為的就是被趕出去,將這第一手消息帶出本密不透風的考場,書肆印局當場刻版下印,兩三個時辰,在帝京的人就能買到新鮮出爐的京畿道解試題目了。
一點點活動大腦的見微知著結束,梁道玄笑著搖搖頭,將卷子展開,鎮紙壓住。
讀過一遍,他開始發怔。
這題目……和老師講得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