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那個時候起,梁敬臣就做好打算,將女兒培養成未來的宮妃,替自己去踏平仕途最後晉升的台階。
「所以,我不怎麼逼迫霖兒,說來奇怪,他看著我寫,反倒好奇,自己主動提筆,我便帶著他每天描三四個字,他半點也不厭煩。不過就一兩個月,也看不出讀書的心性,他將來要提筆寫的字,是天下人一併要看的,往後還是要多上點心的。」
最後這句娓娓道來的話,她笑著看向梁道玄講出來,眼中有悲有喜,讓人不能分明。
中庭御苑正在太液池畔,粼粼水波映日如幻,遠而靜謐,有風適時吹過,兄妹二人都是沉默。
「聽說兄長的字聲譽在外?」梁珞迦忽然道,「往後,你也教教霖兒。」
「我不愛讀書,師傅在上面講寫蠅頭小楷,我偷偷看書學篆字運筆,為的就是新奇好玩,不能讓聖上學我。」梁道玄為撫慰妹妹此刻回憶抽離的惆悵,儘管他心中也聽得千瘡百孔,卻仍努力語氣輕鬆愉快,將方才的傷懷一掃而空,「妹妹,你是個好娘親,聖上有你,是他的福氣。」
梁珞迦向兄長澀然一笑:「我倒不是訴苦,只是怕自己因過往而溺愛霖兒,卻不曉得為之計些真正的深遠,想請兄長提點。」
「我這個做哥哥的還要你來善後呢。」梁道玄每每見妹妹心事氤氳的模樣就十分心痛,他精於引導話題,此刻正是發揮時機,「這次多謝你了,替我出了口氣,又維護了名聲。我姑母姑丈自我回來就要我好好替你撐腰,做好哥哥該做的,可見你是真的為我好,二老才如此感念。」
「姑母姑丈能養育哥哥成人,也是我與霖兒的恩人。」梁珞迦接住一片旋飛而落的秋葉,「我對他們的敬佩和感激,是由衷的。前兩日我送了些上貢的秋蟹去府上,二老吃著可好?」
她怡然於秋,惆悵已無,梁道玄也放心聊些日常的瑣碎,梁珞迦不知被逗笑了幾次,仿佛已從回憶中煥然。
「還有,一樣的貢蟹和貢菊,我也賜了柯學士,想來京師流言蜚語更勝北威府,希望他能明白。」
離宮之前,梁珞迦對兄長如此說道。
妹妹是在為自己的名聲考慮。太后賜給兄長的親家節禮,也代表她認可這門婚事,至少能壓得住好多人見不得光的心思,這一招也是陽謀。
梁道玄不能一直讓家人替自己善後,作為當代「陳世美」備選人之一,他還要親自登場替自己洗刷冤屈剖白心跡。
柯學士今年六十五歲,精神矍鑠,不似壯年卻勝似壯年。除了不爭氣的二兒子和老來得女的行四掌珠,其他事情莫不順心。可惜致仕這兩年煥發的容光又被這幾個月種種瑣事作弄,退回了頤養天年的起點。
中秋節前日,朝臣多避宮中節慶,提前一日各戶走親訪友,柯家寒門起勢,無有門第根基,然而柯學士早年做官風生水起,幾個孩子的姻親順遂,不少親家一道登門,一來是真與柯家交好,當然也有湊熱鬧探探他家未來國舅女婿的口風。
作為沒成親的准女婿,梁道玄送禮要送,上門熱絡卻是不必,然而不得已推遲婚事讓他於心有愧,見過柯雲璧珍視信物,又讓他深感抱罪懷瑕……於是帶著一應時令節禮,當日梁道玄親自上門拜訪敬賀。
當然此舉最重要的用意也是要為柯家找找面子,撐一撐排場。
當柯府下人通傳梁道玄求見時,柯學士正在正廳與一應親戚門生、昔交故吏們品茗悠談。
因好些人一直身在帝京,與常住北威府的柯家諸人許久未見,投契之言頗多,相談甚歡之時如此驟斷,眾人都噤聲不語,心道原來坊間都是傳言,人家准女婿巴巴上門為未來泰山和岳母添禮,可見是無有貳心的。
柯學士聽過秉明,不疾不徐端坐飲了口茶,眼皮都未抬,淵渟岳峙一如往常。可他心中卻是激動難平,再裝作若無其事喝一口茶,才算給心頭的激動壓下去。天曉得這幾個月他是覺都沒睡好過,閉眼就夢見最疼愛的小女兒婚事不順被棄而淚的樣子,心絞痛都要犯了,如今太后的優渥誠意加之親眼相中的未來女婿如此上道,他長鬆一口氣,整個人像被一口茶徹底浸潤,舒坦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