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靜悄悄,必然在作妖。
梁珞迦也不是一味慈柔嬌慣兒子,她迫使自己靜下心,去到暖閣內,只見姜霖縮在榻上,拿著一個竹編的小兔,從臥榻靠窗一側垂帷的珠絲瓔珞上拆線下來給兔子編尾巴。
看她進來,姜霖還算懂事,叫了句乖乖甜甜的母后。
梁珞迦認識這兔子,兒子身邊這類民間的小玩意兒,都是梁道玄入宮時捎帶來的,雖比之御用造物粗糙且廉價,卻都是姜霖從未見過的奇思精巧之物,很讓小孩子著迷。
見此情形,她也明白了兒子低落的緣由。
「霖兒是想舅舅了吧?」
梁珞迦坐向踏上,姜霖立刻貼到母親臂彎內側,鼓起臉蛋:「舅舅都半個月沒來看朕了。」
這兩年來,每隔三兩日,梁道玄就會入宮,要麼陪自己說說話聊聊天,要麼就去全身心帶孩子,可謂是歷史上最像舅舅的外戚。
省試前,雖讀書課重,梁道玄儘量帶著書保持三四日入宮一次的頻率,去陪外甥一併用功,他抽空才看兩眼自己所帶的書籍。連弘文館的師傅見了,都齊齊誇讚國舅的耐性和心性,陪伴孩童讀書——尤其是這孩子是九五之尊,實在是一件難事,精神壓力和心理壓力都非常大,諸位師傅都是學富五車的老學士,仍舊不敢說自己能悉心引導小皇帝成為明君,只能戰戰兢兢,生怕一處錯,致使天子傾頹亦或沾染惡習,那自己豈不是千古罪人?
梁道玄卻仿佛沒有這般重擔,悠悠閒閒恬恬淡淡,教人羨慕至極。
旁人看不出來,梁珞迦卻是百感交集。
因為在別人眼中,姜霖是皇帝,而在兄長眼中,自己的兒子只是小小外甥。
普通人的舅舅,也是希望外甥健康快樂成長的,如此相待,小皇帝怎會不親近呢?
如此,姜霖也十分依賴梁道玄陪伴,只是省試前這半個月,梁道玄是實在抽不出時間伴駕,今日又是省試,往後再三日,加之回家修養,怕是一個月都見不到了。
「舅舅要參加省試,師傅不是教過你省試的不易麼?你要為舅舅誠信祈願,舅舅考完就會入宮同咱們見面的。」
太后的勸導似乎在小孩子洶湧的情緒面前第一次失去效用,姜霖當即回道:「朕要取消省試!以後誰也不許考!」
尋常的小孩子嚴厲斥責也就罷了,但由於兒子是未來的皇帝,梁珞迦曾苦思冥想過處理當下問題的嚴峻,她並不多說什麼深明大義理正詞直的艱深道理,只溫言道:「既然這樣,母后帶你去看看舅舅,好不好?」
姜霖自榻上跳下來的速度堪比幼時在上林苑狂奔,他一刻也不肯在溫暖的殿內,拉著母親的手,二人穿戴齊整禦寒的衣飾,走出了寢宮。
但姜霖很快就失望了,因為他並沒有見到舅舅。
梁珞迦領著兒子登上皇宮禁苑內最為巍峨的紫微樓。
紫薇樓高五層,每層九階,暗合九五之尊寓意,是皇家觀禮迎送等事務的重要典儀場所。這是整座帝京最高的樓宇,幾乎能俯瞰整個京師。
此樓起地基時,太【】祖試登比高架,仍覺不足,後命人加台基須彌座,墊高樓體,最終成此觀景宏偉之墅。
姜霖迎著初春的淒冷的北風,堵著一肚子氣,跟著梁珞迦上了樓。
此時雖已過立春,但天寒難耐,尤其北風颯颯,母子二人披風亦有貂絨內外禦寒,可臉頰仍是被吹得生疼。
「舅舅不在這裡。」見母后站了好久沒有做聲,姜霖忍不住提醒。
梁珞迦抬手一指,讓兒子沿朱雀大街朝東去看:「你舅舅在那裡。」
姜霖矮小,恐攀爬危險,隨侍太監忙抱起小皇帝在自己肩上,以便遠離欄杆仍可安全觀景。
「好多人……看不清哪個是舅舅。」
順著母后的手指,與皇城距離並不遙遠的整條街上滿滿都是人頭攢動,在一處房屋格外整齊的建築前,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大門,門前有一開闊方場,與之可比的唯有禁苑皇城的正門朱雀門前那一大塊磚石平整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