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陳棣明老學士卻搖搖頭,笑答:「會元可不是審議出來,而是吵出來的。」
「讀書人果然都是靠吵架分勝負的。」以崔函對文官的了解,只要文官扎堆,吵架就沒完沒了。
「所有選出得中的文章在一處,各人會在自己讀過的文章中擇一最優,這叫預點會元,這時八人要請出主考,當著主考的面,一一陳述擇此文章的緣故因由,再誦讀出來,所有考官一併評判,讀著判著,就成了吵架。往往各人都爭執不下,也有些實在出類拔萃的文章,只要看過一眼,那真是可謂一顧千金,再不能忘,幾人達成共識,無人反對,這樣的情況也有先例,只是少之又少罷了。幾人吵出結果了,主考同意,會元以筆圈點名冊,就可也寫榜單了;吵不出結果,還要主考來做這個最終塵埃落定、得罪人的差事。」
「咱們玄兒的文章必定能如此。」戴華箬緩過來了,眼亮亮的,忽然意氣風發,「只要卷判不是瞎子。」
「出來一個會元,真是不易。這麼一比,倒是狀元只用一人點頭,又快又沒有非議。」武蘭纓說道。
「可是……當今聖上,還不能點今科的狀元吧?」戴華箬覺得這樣背後非議外甥的外甥好像不大好,但又想聽聽幾位做官的親戚是怎麼說的,梅相是不是能隻手遮天,想點誰就點誰。
「去年科舉可有先例?」梁惜月想到去年聖上年紀更小,必然不是親自坐鎮恩科殿試,今年大概會照去年例子執行。
崔鶴雍早打聽過了,向眾人道:「上次恩科殿試是由梅相執理代聖終擇,但梅相併未自己獨掌此權,而是奏明太后由政事堂共同議定一甲三名。」
「這次身為副相的王尚書做了省試主考,想來殿試是要避嫌了,政事堂還剩五位大人,但我以為,定然還是梅相是那一錘定音之人。」
崔函的話令在場所有人陷入緘默。
儘管殿試也有封名謄寫的規定,可如若被看出梁道玄的文風亦或其他,梅相會否秉公執法?一個憑藉自己學識進士及第的外戚,又對在朝眾臣意味著什麼?
梁惜月想到自己的另一個外甥女太后,心道如果是她在,還能和大家細細講些表里之事,然而明明梁珞迦才是梁道玄血緣上最親近的家人,此刻卻不能團聚在此。
若是梁珞迦嫁個尋常官宦人家,如今哪怕不幸寡居,一家人也能湊在一起,陪她說說話,一起聊聊兄長的科舉與前程,好過此時一個人於宮中寂寞冷清,今日這份憂心,他們幾人有人分擔,一起論議論議,此刻也稍稍好過,不知太后獨自一人牽掛愁腸的光景又是如何?
說到底,還是自己那混帳大哥的罪過。
「還是先想想省試吧,聽著這判卷,想中也不是易事。」武蘭纓嘆道,「不過這雪怎麼還沒停的意思?貢院沒有地龍,總該給幾個炭盆讓考生們暖暖吧?」
她是武將家在邊關北鎮野著長大的女兒,家中男性親屬無一不是舞刀弄劍的好手,沒人提過筆考過試,故而並不清楚貢院的規矩。
但幾個或是有功名或是做過官的男人卻心照不宣對視一眼,繼而齊齊輕嘆,只希望老天保佑,千萬別再任由這回春寒雪繼續下個沒完……
室內燃燒的炭盆里嗶剝聲細碎,暖意並不能讓一家人安泰,每個人都惦記著關在貢院裡的梁道玄。
早年間,貢院省試春闈,遭遇惡劣風雪寒天確實有過添賜炭盆的先例。
當然不是送進考生的號間裡,而是在兩個號間前擺上一盆,隔一個時辰移到下個,依次為一排的號間升溫取暖。
這是個體貼的辦法,然而偏偏太宗時期一屆科舉省試,也是這樣一個雪雨交加之時,考生正在奮筆疾書,貢院賜下的炭盆挪得急切,裡頭仍燒先前院內官吏的手書——貢院取士期間的規定,尤其是有官吏封禁其中時,必不能遺留字跡紙張,即便公文,也要閱後即焚。
那張未有燃燒乾淨的紙或許只是送入貢院內的邸報,也或許不過是官員往來的紙條,甚至有可能是負責貢院伙食採買的清單……總之,當一陣凜冽北風吹過,這張未燃盡的殘紙好巧不巧飛入了側邊的號間內。
倒霉的考生未曾察覺,手不停揮、揮翰成風,全情投入到決定自己命運的考試當中。然而路過巡查的南衙禁衛最是警覺,只見考生號間內腳下正正好有一片紙張,上似有字,當即開門檢查。
考生入考場是不可以攜帶任何有字跡紙張的。考試的紙都是當場發驗,而那張燒了一半的紙與考試用紙截然不同,一眼可知。
此名考試當即被押出號間,再次搜身查問,可他確實一問三不知。
出現這等事項,負責貢院的主考與南衙禁衛司副將只能暫停此名考生的考試,將其扭送至刑部大牢,再審再議。但如此一來,即便清白,此人也無法回入貢院再考,成績是定然作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