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便是半月。
在梁道玄終於被允許出屋子在院落中走走的那個晌午,偌大的承寧伯府仿佛沸騰了,在後院都能聽見府苑牆外敲鑼打鼓鞭炮齊鳴的聲響,梁道玄差點問出:他是今天成親嗎?怎麼沒通知他提前定了日子?他病成這個死樣子,柯小姐也願意嫁?
這種胡話,他也就腦子不清醒的時候過一過,當然沒說出口。
待他走到前院,報喜的禮部小吏仿佛恭候多時,笑容猶如雪晴後綻開的春花蓓蕾:「會元郎,恭喜了。」
原來如此。
那一切都合理了。
這是禮部小吏見過最平靜的會元郎,與家人的狂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梁道玄只是客氣讓他去偏廳歇息,又帶著溫和恬淡的笑容,接受家人欣喜若狂的祝福。
「殿試總不用吃苦了吧……」小姨邊笑邊哭,相比梁道玄的前程似錦,顯然她關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殿試吃什麼苦?」梁惜月忍住眼淚,聽到這話又板起臉,「宮中考試,天子坐鎮,可是最舒服的一場了,再不會有事的,不許胡說。」
「也對,皇宮算是親戚家,在親戚家考試總不會要死要活的了。」戴華箬嚶然而泣。
這話說得所有人的感嘆不已,梁道玄這兩場考試,當真要人命,全家都跟著著急上火,好在下一場卻是東道,從看太后這兩年待自己親哥哥的上心程度,怎麼都不會讓他死在宮裡。
入夜,承寧伯府這場盛大的慶祝都還未結束,但凡登門賀喜的人,有沒有親戚有沒有關係,一律以禮相待,又設前堂的大宴,總之突出一個高興。
崔鶴雍打馬趕回家中,見了梁道玄只會說好字,平了許久心緒才道:「弟弟連中兩元,未必不能再錦上添花!」
這話說出了眾人實際的心中所想。
自家人招待過客人,又在內廳齊聚,自己關起門來吃慶功宴,梁道玄因還在服藥不能飲酒,便以茶代酒,只一旬敬過,就已喝到八分飽。
「要那些瞧不起我家玄兒的人這次好好睜開眼看看。」衛琨雖是微末小官,可也知道從前梁道玄受的非議,他飲了些酒,氣性上頭,言辭語氣不免有些怨懟,「正兒八經從貢院兩場考試里選出的解元和會元,還有哪個不服在後面嚼舌根?」
崔函主動和衛琨碰杯,將杯中佳釀一飲而盡,幸甚至哉道:「旁人是沒話可說的,那京畿道的考題此次各道解試無出其右,拿什麼說嘴呢?省試的題今日我也看了,真叫一個刁鑽狠辣!怎麼?看了題還有人不服的,簡直就是無理取鬧了。」
「陳老學士當真厲害,那日同我們講解,才知會元難取。這杯咱們一家人敬陳老學士。」
梁惜月帶頭起身,陳棣明忙道不敢,可臉上卻紅光滿面,欣喜非常。
梁道玄也舉起茶杯,向著師傅鄭重敬拜,率先飲畢,其餘人跟他一道,眾人齊聲而笑,小小內廳雖是幾家人入座,此刻和睦喜慶,卻比許多闔家團圓更教人羨煞。
然而同一時辰,幾條街外,新晉的銀青光祿與昭文館學士王希元府邸內的書房小廳卻是房門緊閉,今日來道喜的人,無不以王尚書自貢院方出,身體疲敝早已入睡休息的理由推諉回去,唯有一人的馬車停進尚書府馬房。
「老師並未怪罪大人,反倒讀了國舅爺的省試文章後,直言國士無雙,大人公正。」
徐照白下衙後回府換了半舊的便服,仿佛來舊友之家閒談敘舊,笑容也是溫和的。
「我並不擔心梅相如何,此次點取會元……不瞞你說,不止是我,八名卷判,竟未有任何異議爭執,聯名推舉國舅爺那篇文章,當時誰又知道此篇作者是誰?我只聽了第一段,就知道此人絕非池中之物,煊赫文採珠玉言識,誰人可比?清輝,不怕你聽了惱我,便是你當年的文章,遇到今日的他,亦不相上下……」
省試第三日,落雪仍續,詩題開答時,八位卷判已然全部審議完畢,奉上考卷,請出出題官王希元,做最後的言議以定論。
然而王希元只看見桌上放著一張考卷。
「大人,我等皆點此卷為會元,無有異議。」
八人齊聲說話,王希元不由心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