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還未得皇帝的親賜,狀元此時只能稱為廷魁,禮官前趨三拜,揚聲道:「啟稟聖上太后,第一甲第一名廷魁已展名,為京畿道帝京人士,梁道玄是也。」
第43章 君子一諾
殿試考生接到傳召, 返回集英殿正殿聽候聖宣。這是科舉最後結果出來前最後的折磨,雖已確定人人進士及第,一二三甲待遇又各有不同,怎樣的前程如何的命運, 一張卷子幾個時辰, 數十載光陰的筆耕不輟在這處塵埃落定, 說沒有任何波瀾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入考時的位次,眾人一一站好,叩見皇帝與太後。方才的座位都已撤下, 殿內光明洞徹寬闊恢弘,在正前方,除去方才的禁軍外,多了穿紅罩甲的七人, 依次站在御前台階之上, 自高往低, 最後一個幾乎是在考生面前。
七人手無長刃, 只以單手於背後按刀,刀柄所刻已非睚眥,而是鰲龜,上掛紅綢三條, 各綴太平通寶三枚。
這是傳唱的殿禮衛,一套全身從頭到腳都是講究的行頭只有殿試後聖上欽點進士及第才得以看見。
梁道玄站在人群當中,隔著高低不一的同榜,遠遠也看不清其他。他入殿時就緊張張望, 確認殿內的禁軍夠不夠用,萬一一會兒刺客還有同黨,來不來得及護駕?
對於自己的成績, 梁道玄處於有些自信,但也不能十成把握的當中,用自己師傅陳老學士的話說,殿試要信命,最到極致,有時一字之差,也要看皇帝龍顏晴雨。況且今次並非龍顏,誰又知道梅宰執如何判令,其餘大人又是否有不同的見地?
他已經做到了最好——無論是從考生角度還是從舅舅角度,此刻便聽天由命吧。
周圍的呼吸聲顯然在壓抑中愈發急促,安靜的殿內,只聽沈宜一聲:「進,一甲三名策論。」
三張試卷在一個托盤內,程稚卿程侍郎托呈上階,由王希元王尚書接過,放在皇帝姜霖面前的御案上。
這工作本來該是禮部尚書曹嶷的。
梅硯山此時拜道:「請聖上用璽。」
所有官吏齊聲:「請聖上用璽。」
玉璽對於姜霖來說過於大個,他看著沈宜打開金絲楠木的函匣,取出那方剔透瑩潤的玉印,露出為難的神色。這是姜霖第一次用印,方才他過於開心,第一次主動開腔,表示要自己蓋玉璽。
皇帝要自己加蓋自己的印鑑,沒人敢說不。但問題來了,皇帝在前面比量了半天,還是不知道怎麼拿是好。
「梅宰執,請您協理,助聖上一臂之力。」
帘子後悠悠飄出來一句懿旨,梅硯山拜伏後,起身引導姜霖雙手捧出玉璽,助他尋得落璽的位置,在最後下壓時,梅硯山的手卻收了回來,不敢僭越多觸。
姜霖全身的力氣都使在手上,腳恨不得踩在御案上使勁兒,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累,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其他,細膩的汗珠正在他小小的鼻尖上匯集,這一蓋用了好久,待到沈宜也捧至垂帷後,太後加蓋鳳璽再捧出,一甲三名的卷子便有了無上至高的榮耀。
姜霖眼巴巴看著卷子,見梅相舉起,聽他揚聲道:「宣,第一甲第一名,京畿道梁道玄。」
在場考生再安靜,心中也是炸了鍋的錯愕。
這還是本朝第一個連中三元之人,眾人見證歷史誕生,要說與有榮焉,還是因自己成績尚未落地,忐忑仍舊,不至於此。但思及梁道玄那史無前例的身份,頓時心中多有欽敬慨嘆,人都說富貴催心志,誰料鳳凰自錦繡中,亦不留墮俗塵。
梁道玄第一遍聽自己的名字被一句句由在場的官吏與禮官依次傳達,由遠及近,輕飄飄又沉甸甸入耳,伴隨鳴罄七聲,驚起梁塵。
這樣聽來,自己確實還是很厲害的。
即便冷靜沉著如他,邁出第一步時也有些飄飄然的不真實感,待站至第一位殿禮衛面前,與人對話他才回到不那麼蓬鬆的感官當中。
「恭喜廷魁,賀喜廷魁,奉旨來問,籍貫何處,父祖姓名?」
大概別的狀元在這一環節都覺得光宗耀祖揚眉吐氣,能讓父祖姓名響徹朱紫大員與皇帝之耳,這本是為狀元增添榮譽感的正能量部分,梁道玄卻十分無奈,他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只能隨遇而安道:「京畿道帝京人士,祖不名,父梁敬臣。」
妹妹此刻八成也會有這種感覺。
不過,今天是個好日子,提一提也就提一提,略微掃興,但無傷大雅。
七名殿禮衛依此喊上去,最終由梅硯山傳達給小皇帝。
小皇帝可算等到了這個環節,他的身高過於短小,努力伸長腦袋朝台階下看,迫不及待按照教過的流程喊了出來:「舅……廷魁上前回話!」
那興奮和期待的口氣溢於言表。
其他官吏倒也不意外。怎麼?五歲的小孩,你讓他老老實實做幾個時辰已屬不易,人家見了親舅舅,足夠避嫌懂事,親舅舅連中三元,克制之後的天然欣喜若是一點都不帶,成年帝王勉強做得,小孩子又何必多加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