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許是梁道玄那句「明哲保身」讓他有所明晰時局,知曉在禁軍面前除了言無不盡,也無法為一個罪犯刺客出言回護。
「這麼說你並不知曉他家世?」
唐靖審人時語氣冷冽,聽得人即便不是被問的那個也直打寒顫。
「在下實不知。」陸春和還算冷靜克制,語言組織也並無顛倒錯亂,「他曾於我提及家中之事僅在之前交待那次宿醉夜談,其餘並無涉及,往常我們二人多言文章備考,互借書籍文房,再多也無有深言。」
「入宮殿試前一日,你可有與他相見?若見了,是在什麼情形下?可覺察他有異樣?」
陸春和應該是在認真思考,過了一會兒才有聲音傳至後間:「那日眾考生心中多是忐忑不安,因省試後大家都病著,也有好些落第之人提前返鄉,寺內考生所剩不多,過了年後大多不是養病就是溫書,走動也少了。殿試前一日也差不多,主持慈悲,體諒我們辛苦,命小沙彌送齋飯到房裡,我心中焦灼無心用飯,實在煩悶了,曾出去散步,那時候見了蒲安壽一面。」
「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他神情很是緊繃,大抵也是為明日殿試忐忑,我招呼他他都沒有聽見,叫了兩次,他回過頭來問了句好。」陸春和具自陳道,「我那日晚間出門,提著一寺內所借風燈,他手中無有,黑暗裡見了,我倒嚇了一跳,不過慈定寺偏僻,香客多是周遭務農之民與趕山腳客,夜間少有人借宿,所以平常只有我們幾個考生晚間會出門,我也沒有太過驚慌,還主動打的招呼。」
「他表現如何?」
「他倒沒像我那般嚇到,很是沉靜如常,但見了我到了句好,我祝他明日金殿提名,他卻也是未回,進屋去了。」
梁道玄心中暗想,這邊是真正的古怪之處。
自尚書省歸來那一夜,蒲安壽還是好好的預備考試,甚至和陸春和醉後明志,只說要考中後為乾爹蒲榮翻案,這顯然是要名正言順殿試無有其餘雜念,為何到了當日,他卻趁亂脫離隊伍,拋卻功名,放棄原本的念頭,要犧牲自身為代價,置自己於死地?
且那日,蒲安壽眼中熾熱怒火與怨恨絕無虛妄,到底是誰告訴他蒲榮是死於自己與妹妹的緣故?
又是誰為他製造了宮中混亂,放出了深宮中可憐的孝懷長公主?
這件事不能只聽禁軍這邊的供詞,他還需要宮中之人的從旁協助,完成全整的證言鏈條。
種種謎團,紛繁而亂。
梁道玄在期集所養傷多日,終於開所那天重獲自由,跑回家中讓姑母姑父小姨姨丈表哥表嫂看了眼自己活蹦亂跳,以安眾人之心,而後馬不停蹄,直奔皇宮。
第45章 再撥疑雲(二)
兄妹二人月余未見, 經過殿試那日心懸生死,再看對方便有加倍的百感交集。
「早知這樣,不如不讓哥哥考這科舉。」梁珞迦此言出自真心實意,她自殿試後想了許多次, 不是自己的要求, 梁道玄現下還逍遙快活著。
若是尋常關係說出此言, 未免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之嫌,但二人兄妹情篤,梁道玄只是笑了笑, 安慰道:「現在好了,連中三元後,你捨得,我都捨不得。」
他從來風趣, 言談自若, 梁珞迦這次怎麼都笑不出來:「殿試那日, 遠遠都能看見哥哥脖子上的傷痕, 祝太醫回宮也說頗為兇險,總算如今沒有什麼大礙……」
「對了,長公主殿下怎樣?與我這幾日往來的人都不大知悉禁宮內情,我不便深問。殿下那日顯然是被人刺激才至狂奔於前朝, 且不說是否詭譎,首先人沒事才好。」
自己和妹妹的事,連累了長公主驚嚇至暈厥,他心中始終過意不去。
「殿試後我和沈宜安撫了許久, 孝懷仍是不肯進食,窗外送膳的宮女走過她都要大哭大叫,看得人心中酸楚……若是先帝在世見此, 是必然要心痛至極的。」梁珞迦又看了看兄長的脖子,確認無誤後才坐下道,「她那個樣子,問不出什麼來,我也不忍逼問,只好命人開了安神的藥靜養,總算幾日後好多了,又能和小宮女一道玩耍嬉戲。」
因沒有禁軍可以靠近孝懷長公主的寢殿,所以周遭負責巡邏看管的大多是太監,偶爾公主會在氣候和環境得宜時去到附近小御苑內逗留——這可以說是先帝在位時唯一一項修葺工程,為他的女兒造了個相對隔絕無憂無慮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