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沒有任何訓斥,但金成之卻愈發為這平靜而驚恐,恍恍惚惚,扶著椅子才站起來,慢慢游移出了書房。
徐照白為妻子倒了一杯熱茶,替她溫了一張軟巾:「擦一擦,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要是你不知該怎麼和你弟弟交待,我明日去說就是了。」
然而,金翠蘭毫無預兆,撲通再次跪跌在地上,扯住徐照白的便服袍擺,大哭如嚎:「老爺!不如休了我吧……我配不上你……耽誤了你……是我對不起你!」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徐照白的勸慰被狂風驟雨一般的呼哭淹沒。
金翠蘭不知想到了什麼,陡然睜大瞳仁跳動不停的雙眼,急切道:「我不能讓老爺休妻,壞了老爺的名聲,我這就自己去死,我死了,老爺就能娶郡主大人進門,我死了就好了!」
金翠蘭力氣大,徐照白一時就無法阻攔,只能呼喊侍婢和僕婦,安靜的書齋充斥無休止的吵嚷,四個素來做粗壯活計的僕婦才拉住夫人,將她送回正房……
徐恆聞聽消息緊忙趕來時,書齋里已經又恢復了安靜,唯有父親一個人在內,沉默著收拾滿室的狼藉。
徐恆走進書房,蹲下來撿起地上茶盞的碎片,徐照白輕聲道:「去看看你母親,這裡我來就夠了,今日你照看表弟讀書辛苦,很有做兄長的擔當,我聽聞很是欣慰,這樣很好,你若讀書讀累了,尋個日子去京郊轉轉,只是不要張揚。」
「爹……」徐恆想開口,卻看見父親極其緩慢擺了擺手。
「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是,兒子告退。」
徐恆掩門走出幾步,忍不住再度回頭,只見已過丑時的月光蒼白地照便這個寂靜的院落,而窗上透出的淡黃色光暈里,父親一個人坐在椅子內,不知在想什麼。
……
國舅府到了這個時辰,客居內也是燃燈照燭,光如白晝。
「忍著點,這是祝太醫開的藥,祝太醫你知道吧?太醫院的院判,整個太醫院最凶的就是他,用藥也是狠辣,你小心點啊!」
梁道玄話音剛落,蘸足藥酒的細麻布就落在了小世子姜玹側臉的破口上,疼得他當即大聲誒呦,跳站起來,又被梁道玄摁著坐了回來。
「現在知道疼了,主動打人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對面是兩個人你就一個人呢?」梁道玄瞪他一眼,下手卻輕柔了許多。
「是三個人!一個鼠輩見狀不對跑了。」姜玹縱然疼痛難忍,也還是頗為驕傲地挺胸抬頭。
「你還覺得自己挺神勇是不是?」梁道玄想抽這地主家傻兒子一巴掌,「這些人嘴上不乾不淨,你就上去動手,我問你,挨打好受嗎?你這要是讓你姐姐知道,得心疼成什麼樣子?」
這句話果然管用,小世子臉都嚇得雪白無色,聲音哀哀道:「梁國舅千萬不要!求求你,別告訴我姐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告訴她……我怎麼告訴她?」梁道玄沒好氣地一邊上藥一邊翻白眼,「她修行的地方,我進得去麼?下次不許再這麼魯莽了!」
姜玹被這樣凶了幾句,坐得更乖,一動不動忍住了疼,像個石獅子,兩隻手死死扣住椅座邊緣,指節都發了白。
說來奇怪,從前他對梁道玄十分敬佩感念,只是攝於其威儀不敢親近。但今日梁道玄從回來的路上一直到府里,就沒停過斥責,可他卻一點也不為此惱怒,待藥上完了,一時心境澎湃,顧不得其他,果斷開口道:「梁國舅,你真是厲害,三句兩句,明明是我先動手的,可是好像道理就在咱們這邊了。」
「誇我也沒用,這事兒我可以不告訴你姐姐,但是一定會告訴你哥哥,這是我的職責,你自己掂量想想怎麼交待。」
誰知梁道玄這句話後,姜玹卻沒有求饒,只是有些黯然,許久後再抬頭時,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今天就算是我哥哥親自來,護著我也未必比梁國舅你護得好。」
「別套近乎,一會兒陳情你自己動手寫。」梁道玄今日已經護短到極致,此刻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白臉紅臉他都得自己唱,可是說完這話,又忍不住的心軟,只好補上一句,「我頂多幫你斟酌斟酌字句。」
「梁國舅是連中了三元的文曲星,我們師範都講過你的文章,有自家人指點,我一點也不擔心!」到底是孩子,姜玹此刻已經完全沉浸在被保護後的泰然當中。
這話說得實在窩心暖絨,梁道玄享受極了,可表面上還是不敢泄露,只故作平靜道:「自家人?小世子,你是宗室,我是外戚,論不到一家去。」
「我和聖上在宗譜上是同輩,梁國舅你是聖上的舅舅,按照輩分就也是我的舅舅。」姜玹急切道,「聖上和你是一家,我就和你也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