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通判,既然傳人上堂,本官就要先問過全貌再審再議,這頭一句本官剛說完,沒有退堂中斷的道理,你說呢?」
段通判臉色十分難看,連連稱是。
劉王妃聽他這樣說,並無多得意的神情,她被讓入了座,身旁僕婦遞了她一條帕子,讓她擦去額頭的虛汗。
「王妃,請問西陶縣河堤決口之時,你身在何處?可知此事?」
「回大人的話,彼時我不在西陶縣。因今年凌汛事態危急,前些日子就有朝廷明旨諭令加強防備,我身孕不適,王爺便讓人送我到青宕城的娘家,一來方便尋醫問藥,二來暫且安置。」
劉王妃頷首回答,思路和吐字一般清晰。
「你可知西陶縣河堤決口一事?」
劉王妃的眼圈微微透出緋紅顏色,聲音與頭一齊低了下去:「知道。」
「現下峨州官吏告發此事與定陽王有關,你是否知情?」
劉王妃驟然抬頭,微醺染紅的眼裡迸出勇決堅毅的光:「此事同我家王爺沒有干係!大人明鑑,出事時,我家王爺人也在險境,是他的隨從拼死相救,他才得以逃還,如若真是為了私利行事,何故他自己以身犯險?若真相諸位峨州官員所言,王爺有這般通天的手眼,他與我一道來青宕避難就是,吩咐給下人行事又有何難?」
段通判幾乎就要坐不住開口,但潘翼冷厲的眼神及時制止了他。
「但是倖存河工的口供不是這樣說的。」潘翼看回劉王妃,拿起手旁一摞畫過押的供狀,「這些人異口同聲,是定陽王在當晚,命人將他們從工營中喚走,趕赴正在修建的一處山間別館,剛到施工加蓋的地方,未來得及得令,洪峰便至。但那一日,他們本應繼續加固河堤。」
「回大人的話,我那日並不在西陶縣,也不知具體情形,但有一事我可以確認。我家王爺所命人去修的,絕不是什麼我家王府私宅的別館園子……」
「大人。」段通判終於起身,自從劉王妃帶上來起,他的椅子上就像長出了刺,「關於此事,這兩日我衙又收集了些人證物證,只是來不及提交,請大人先過目。」
潘翼自然不能接受自己的問話三番五次被個通判來回打斷,但是他也留了個心眼:為什麼梁道玄從始至終一句話沒有,安穩端坐如泰山?
梁道玄不是負責審案的官員,作為宗正寺少卿,他在場是要維護在牒宗室的權利,也就是說,當劉王妃受到不敬與非律例對待時,他必須加以維護。
顯然現在已經構成了前者,但梁道玄竟然還慢悠悠飲了口茶,繼續保持緘默。
實在詭異。
梁道玄作為宗正寺之少卿沒有發話,潘翼也不打算糾正,他起了疑心和好奇,倒要看看事態會如何發展,真相又是如何隱沒又現身。
劉王妃卻不像是會忍氣吞聲的脾氣,從方才一入內,就能看出此女不似一般內眷,言辭犀利不說,鎮定的也實在超乎預料。
果然,無人為她說話,她就自己替自己說話。劉王妃在婆子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嘴角竟還能有一絲笑意:「段通判,這街頭上潑婦吵架才不讓人開口直嚷嚷,這裡不是公堂麼?先前傳本王妃的時候,只說問話,可沒說還要當堂對峙。我是峨州青宕城本鄉人,托各位本地官吏吏治清明的福氣,咱們這裡的男孩子讀書都要跑去隔壁丹州,我一個姑娘家家,沒讀過書,也不識字,但索性爹娘教了,道理還是懂得。今日我不是犯人,不過是御史們問兩句,怎的你就急著連國法與道理都不顧了?」
這話相當厲害,不但侮辱了段通判的人格和家教,還順帶批評了本地吏治。
梁道玄發現自己當上宗正寺名義上的一把手後,愈發愛看人吵架,什麼家長里短內外瑣事,有些吵著吵著,便明白許多,雖然也有人吃了啞巴虧不知如何申告,但即便如此,在吵架中只要他肯細心觀察,都能發現微小的線索。
段通判顯然是沒有預料到一個懷孕六個月的年輕婦人有這樣的戰鬥力,臉色十分難看,當即道:「既是公堂,自然要互陳證言。王妃可以說自以為的實情,本官有何不可?王妃所言斷非實情!未免二位御史被不實之言誤導,致使峨州三萬百姓蒙受不白之冤,我既身為父母官,自然要執中正言,啟明上思。」
這位段通判也不是庸碌之輩,至少在吵架中懂得利益擴大化,從而搶占道德高地攻擊對方。
潘翼見兩方語氣都有些激烈,正要制止,卻被梁道玄在公案下輕輕拽了官袍的袖子。
這是什麼意思?
潘翼的腦子忽然一片空白,但下面的對峙卻不等他回神,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