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辛公公大老遠從宮裡過來做什麼?」戴華箬不解問道,「玄兒不是人還在外頭奔忙麼?」
梁惜月也覺得古怪,只是這不是在自己家,還是等柯雲璧發話才行。
「快請辛公公進來坐。」
宮內的太監倒不似外臣,進內宅還要避諱內眷,此時到小廳里來,辛百吉額頭都是汗,臉色卻白得和十一月的新雪一般。
他穿著宮內當差的衣服,卻沒拿聖旨,也沒有儀仗,可見不是宣旨,但也沒有其他文書之類,不知有何公事趕來。
「公公喝一口水。」柯雲璧請道。
誰知平常最是和氣可親的辛公公,卻搖頭拒絕了好意。
他站在那裡,嘴唇動了動,眼淚卻比聲音更先出來。
梁惜月見狀心口猶如刀割,猛地站起身來,戴華箬也預感不對,搖晃著臉色驟變。
「夫人……二位老夫人……太後那邊讓奴才知會一聲國舅爺家裡人……」辛百吉帶著哭腔的聲音近乎哀泣,「國舅爺他……他在峨州走訪時從山上摔下去,沒了蹤影……眼下不知情況如何,太後說……說幾位要穩住才是……」
可是說完他先穩不住,哭泣起來。
「夫人!」有人大喊一聲,是戴華箬的侍女,原來她在聽前一半時就已經堅持不住,話音一落,整個人都暈倒過去。
梁惜月呆愣在原地,滿眼滿心閃回的都是過去的影響,她第一次抱起襁褓里發著高熱的梁道玄,第一次教他寫字,第一次帶他去踏青,陪著他功名得成,眼見他成家立業……林林總總,所有的溫馨天倫此刻都化作風霜刀劍,朝她砍刺過來。
隨後,一向要強的梁惜月,也猶如山崩,栽倒在地。
屋內亂作一團。
只有柯雲璧,呆呆站著,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失去了聚焦,望向牆角。
那裡擺著兩盆避蔭的花盆,是梁道玄臨走前特別吩咐,雨季到來之前,不許見日頭,要多澆水勤照看。
那是兩盆含苞待放的山躑躅,花苞淡紫色,在牆角的陰影中,暗淡猶如不化的濃墨。
第78章 絕渡逢舟(一)
對於梁道玄來說, 最難的不是求生,而是求生的同時避開搜尋自己的州府軍士卒。
自他一天前醒來,整個人掛架在一棵老櫟樹的枝幹上,渾身被從細小到強烈不同疼痛侵襲, 經過空白至清醒, 看見了樹下渾濁的慈鹿江支流和意識到危機的處境。
他是被人推下山崖滅口的。
當時的情形仍舊能清晰浮現在腦海, 梁道玄腰上有防備萬一的粗麻繩,營造地的繩子都浸過桐油,極其結實防水, 不可能因為淋雨就變得軟爛斷裂,只可能是人為。而且在跌落時身後那一推,感覺分外明顯,是他失去平衡的罪魁。
他所在的鵠雁山地帶雖然山況複雜, 但植被也茂密, 在雨中腳下也沒那麼容易打滑, 梁道玄非常確定自己踩得結實穩健才預備撤離, 而後背上那巨大的力,就是阻礙他帶著證據返回青宕城洗刷定陽王冤屈的罪魁。
可是此時此刻,他想得再清楚明白都沒有用,活下去才是唯一要務。
在搖晃著自扼痛苦, 勾住最粗的枝幹時,梁道玄忽得聽到一聲呼喚。
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梁國舅!」
「梁少卿!」
……幾處聲音的重疊在山谷中激盪,再被慈鹿江震流的聲音帶遠。
飢餓和口渴伴隨身上每一塊骨骼都在斷裂般的疼痛催逼,讓梁道玄很想答應而後被救。但理智告訴他, 如果州府衙門要滅他的口,這時候的搜救就未必是真正的「搜救」。
於是他選擇噤聲,待到聲音消失, 才繼續小心翼翼挪動身體。
多虧這條繩子,因在前端被人割斷,還有很長的一段綁在梁道玄腰上,他爬伏在相對穩定的粗枝主幹,捋到繩子頭,確認盡頭是平整的切削麵,這是被極其鋒利的武器一道斬斷才可能有的痕跡。
這一邊系在樹幹上,梁道玄看準地面位置,一點點沿著繩自降,最終踩在了鬆軟的泥土中,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癱軟地上,肌肉的疼痛更甚。
好在方才他嘗試移動,確認脊柱和內臟並沒受傷,只是因從高處滾落,渾身上下都是磕碰外傷,有一處肋骨疼的厲害,但摸上去應該沒有斷掉,膝蓋也被磕到,在找了個趁手的拐杖後,沿著山路進發,梁道玄走得一瘸一拐,朝陽一點點烤乾烘熱他淋雨後潮濕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