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梁道玄是那種正經起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往無前強正理直的人,故而他有時候的怪話就顯得在不著調之外,帶有種割裂,仿佛真是個二十來歲單純天真的富貴少爺脫口而出的肺腑之言。
讓人懊惱倒不至於,可無奈又好笑卻是真的。
徐照白此刻正是這樣的心情,他扶額道:「梁少卿,我或許在你眼中,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於是雞鳴狗盜毀風敗俗之類。」
「您在我心中品德之行確確實實是正人君子了。」梁道玄實話實說,「其實頭次聽了大人的經歷後,我想得是如果是我親爹遇到同樣的事情,怕是我骨灰都被他揚了好去攀龍附鳳。」
大概是梁道玄親爹梁敬臣的道德品質是反方向的有口皆碑,人盡皆知。聽了這話,徐照白反倒沉默許久,過了會兒才道:「我其實是見過你爹的,他比我晚兩年中進士,是那一屆風光的人物,因學識出眾,也相貌堂堂,如果不是後來所行所為,想來也有一番前程。無賴旁人,皆由自己造孽罷了。」
「大人眼中的我爹,是這樣的人麼?」梁道玄很好奇眾人眼中的道德典範是怎麼看當朝爛人「陳世美」的。
徐照白倒也不和梁道玄虛與委蛇,答得也是不假思索:「他是個不懂珍惜的人。」
梁道玄愣了愣,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評價梁敬臣。
「命運的饋贈不是隨時隨地可握可掇,就像這曇花,有時久侯多年不見展顏,然而某日一路人夜路途徑,恰見盛放,都是不可預知的。有些饋贈,送了後,還會收回。你父親早年受命運虧欠,後又還贈補償,然而他卻倒行逆施,驟然早逝,或許也有冥冥之意。我這樣議論你的親長或許與禮不合,但卻是我的真心話。」
梁道玄搖頭:「我的親長只有已故的母親與在世的姑姑姑丈、小姨姨丈。」
聽了這個回答,徐照白似是欣賞點了點頭,他沒有說那些天下無不是之父母,身體髮膚生恩必還的陳詞濫調,反倒感慨:「只憑梁少卿這樣想,你與你的家人就是有福之人,曇花不為你開,是它沒有福氣而已。」
「那大人算是有福之人麼?」梁道玄問道,「您的一生也是先虧後盈。」
徐照白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毫不相干之事:「梁少卿應該已經聽過旁人口中,我與徽明郡主殿下的孽緣,大概郡主殿下,也將她所經所歷,所思所想告知了你,那麼,不知你願不願意聽聽另一個主角的所見?」
梁道玄頷首:「在下洗耳恭聽。」
徐照白望著旋片幽幽掩閉的曇花,靜靜講述、娓娓道來:「相識相知,大多如是,之前的事,我並無什麼好贅述的,與旁人所講差不多。只是,十六歲那年,我背井離鄉求學,不單單是為了前程,更是為了另一件事。」
「是什麼?」
「逃婚。」
梁道玄傻了。
面對梁道玄一瞬的呆滯,徐照白恍若未聞,只繼續說他自己的故事:「當年慈鹿江每次泛濫都波及甚廣,我家鄉是伊州鄉下,那般偏僻的地方,都有不少水患流民至此避難。彼時威宗皇帝方才掃清四合,久經戰亂之土,無餘可賑,百姓只能靠雙腳求生於外,很是悽慘。」
這次水患徐照白履行御史之職,相當盡職盡責,統籌分派的糧食,安頓流離的災民,保證峨州受災之百姓能不用跑出峨州求生,只在峨州本地就可得到充分的照料。梁道玄猜想,這也是與徐照白幼年所見的民生凋敝有關。
「那一年慈鹿江尤其狂暴,我家鄉來了近百流民,我家鄉也是貧瘠之地,無有餘糧救濟,里正耆老們請縣官做主,求請之書也如泥牛入海再無音信。沒有辦法,鄉里的人只能將流民清走,個別還算有些家資的鄉紳,挑了一兩個年輕的小孩作粗使僕役。我家家徒四壁,自然沒有這個本事。」
徐照白提及幼年苦厄,全無遮掩,自然至極,仿佛這些過往本就是他的真實,無需避諱。
「可是流民已離去好幾日,我家卻突然出了賊,原是一流民女子不願再繼續流竄,藏在了我家後的一座破廟裡,沒有吃食便四處偷竊,後被我母親當場捉住。她苦苦哀求,磕破了頭,請求母親收留,只說給一口飯吃,她願意下地幹活做工養家,只要不趕她離開,什麼苦她都願意吃。母親原本拿定主意,聽了這番哀求也有所動搖,最終點頭答允。」
也不用動什麼腦筋,梁道玄便猜出了這個女子便是當今的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