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寧伯如今回京治喪已出百日,他也有額外賜下,再見倒不必節哀,只是仍要說一句:「多年不見,表妹一如既往淑孝恭慎,伯府如今若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老夫人也是母后的姑姑呢,朕必然照拂。」
客套話在姜霖口中亦是溫和有度,不顯得生硬,只因他發自內心,但見崔嵐若盈盈再拜謝恩,面本清圓也因喪事哀疲生出尖尖的下顎,他不免有些憐懷傷感,又道:「母后前些天病痛剛剛好些,阿盈一直住在頤心堂隨伴,你也一併陪伴母后吧。」
聽到這話,最開心的是梁九盈,她快言快語道:「今日姑姑也是這樣說的!」
皇帝的舅家人丁並不多,親戚單薄,因而但凡有些機會,太后梁珞迦總是格外親厚留宿,一家人更顯親密,如今姜霖也是如此。崔嵐若再拜再謝天恩,輕聲道:「陛下有心照拂,臣女銘感五內。」
她不似表妹梁九盈語氣總是輕快迅捷,柔柔的聲音伴著一徑活水與竹葉中穿梭的風聲,竟讓姜霖回憶起小時候許多玩耍的寧謐時日,心下當即一軟,也不急著去中朝,只吩咐宮人:「朕也在這裡待會兒,你們去與舅舅說聲。」
……
宮人奉命抵達中朝,只聽見殿內似有爭執,不敢入內。
外頭日頭火辣,好在一位一直在張羅東,張羅西的老太監見他瑟縮,便召到廊下陰涼處問話:「怎麼個事兒?我記得你是陛下身邊的小太監,來這裡是為什麼事情?先告知了我,這會兒裡頭可沒人能擠出聽你說話的功夫。」
小太監有些躊躇,覺得這位公公眼生,尋常在中朝和前朝侍奉的乃是沈大人和霍大人二位公公,也不敢開口,這時正見霍公公走了過來,朝眼前這位老太監畢恭畢敬道:「見過辛大人,沈大人今日侍奉太后,有勞辛大人這邊照應,若有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還請辛公公命奴才通傳。」
「知道了,國舅爺裡頭吵架,我外頭盯梢,這也不是頭一次了,行了行了,大熱天的,你去歇會兒,有事兒我再叫你。」被稱作辛公公的人變戲法一樣從袖子裡抖出片帶香粉味兒的楊妃色柔帕,拿捏著,按了按愁苦的額角,長嘆一聲,隨後恍然瞪過來,盯著小太監,「你呢?怎麼還不說,我哪有功夫和你繞。」
「這位是內侍省副掌印辛大人,陛下有什麼吩咐,你告知大人就是了。」霍公公有眼力,接道。
早聽聞國舅爺身邊的左膀右臂辛百吉辛公公,小太監趕緊行禮,霍公公讓幾個宮人撤開幾步,他與辛百吉辛公公語不傳外耳,聽了小皇帝的通傳。
「這……要不然奴才親自去請陛下御駕?」
霍公公耳聽得裡頭吵架聲越來越大,低聲詢問。
「陛下不來就不來吧,大夏天上趕子聽這些惱人的話做什麼?崔二小姐和咱們小郡主都是太后傳召入宮的,拜見陛下,也是禮數,一家人說說話,裡頭有咱們國舅爺應承著就行,再吵也不過就是承寧伯家這檔子事。」辛百吉嘴是有些碎的,不過卻說到要害上頭,自然更有他多年的心胸見識,「大人吵架,孩子冒頭做什麼?沒得再被激了,像之前洛王殿下那樣……」
他點到為止,揮手讓通傳的小太監下去,只跟霍公公講事情:「當年若不是洛王殿下借著陛下不熟政務與人情,支開國舅大人,陛下誤以為事,御口聖旨,一道口諭成了婚事,今時今日,也不是這般光景,陛下這些年一直有些愧疚,難免會急功近心,再聽了那些拱火的話,氣急敗壞,可怎讓太后安心呢?這太后的病才好了沒兩日呢,可憐咱們國舅,哎……」
霍公公也是輕輕嘆息,道:「國舅爺是朝中柱石,入了政事堂後,大事小情都得擔待,也是辛勞,前些日子聽他老人家也咳嗽了幾聲,可得悠著些才好。」
「悠著?咱們倒是想讓國舅消停,裡頭的人樂意麼?」辛百吉收回手帕,斜著眼朝應光殿裡白了去,不耐道,「承寧伯家喪事才出百日,有些人就急著找茬,我尋思著,這頭國舅家是白事,那頭洛王家可是生了世子的喜事,他們紅白喜事都往一處拿,可真是有本事吹拉彈唱做兩頭生意。」
這話帶著氣性,素來不是辛百吉做事說話圓滑的格局,可霍公公倒覺得辛公公的氣來得情有可原,也跟著附和:「誰不說是,陛下預備大婚親政,這茬,未必是找給國舅的……」
辛百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聽裡頭吵嚷,搖頭直嘆:「可憐咱們國舅,姑丈沒了,正傷心著呢……」
……
應光殿內,新晉工部侍郎謝春明聲如振雷,正在質問承寧伯崔鶴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