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霖在動情的講述中,朕字不知不覺已變作了我。
「所以,我其實明白的,母后和父皇……並非良緣,也絕非良配,父皇幸好在晚年有母后為伴,且母后誕育了我作為皇嗣,也算父皇對列祖列宗江山社稷有了交待,母后的存在對父皇是幸事,但是父皇的存在對母后卻未必是……自古及今,歷朝歷代的帝王宮闕里,大多都是如此的『情』。」
梁珞迦別過頭去,淚水濕潤了眼眶,她忍著哽咽,不知該說什麼,兒子的孝順與藹然敦親讓她自覺安慰,可是這一番話後的悲辛,又讓她覺得對不起孩子所面對的一世囚牢。
「舅舅和母后,已經為朕做了許多了。」姜霖扶住母親,取出巾帕,為母親拭去淚水,自己的眼中雖有晶瑩,卻仍是細細的笑出了柔和弧線,「朕如果再肆意妄為,辜負母后和舅舅的打算,簡直就是混帳,朕早就想得很清楚啦!不管做什麼,絕不辜負母后和舅舅的期望,必然是要為社稷家國黎民百姓造福的一國之君。」
他看著母親望向自己的傷心眼神,繼續柔聲安慰:「在這之後,朕也願意做一個好的丈夫和父親,有一個幸福的家,但是,這些是永遠會為前者讓位,朕先是帝王,再是別人的丈夫和父親。」
「母后貪心,希望你全都能擁有,可是母后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是希望你能稍微有一些自己的期待,這樣竟也是貪心了。」梁珞迦哀哀涕泣,從前即便最艱難的時刻,她沒有因發自內心的軟弱的悲傷,但此刻,她卻真真正正感覺到一股無能為力的絕望。
「這樣當然好了,但其實在朕說出前頭的決定後,也不那麼重要了。所以母后,你和舅舅儘管安排,為了咱們一家人的權力和安寧,朕什麼都可以接受。」
第124章 耾耾雷聲(四)
大朝會第二日, 是入七月來最熱的一天,驕陽似火,仿佛能照透人的髮膚灼人肺腑。
宮人一個時辰一班,從穿行宮而過的山泉中取水裝車, 再一遍遍將清冽的泉水灑向仿佛燒著了的幾條主甬道之上。
唯一慶幸的是, 宮中無有妃嬪, 更無太妃,宮室大多封閉,無需過多勞作灑水, 唯有皇帝、太后和長公主三處,不得不儘快來回,保持宮室內的潮潤,避免干燒火燎的太陽這般無情。
只是在太后垂簾問政的中朝泰安殿前, 所有灑水的宮人都不敢靠近。
在殿下台階外, 大太陽底下, 跪著兩大一小, 正是洛王夫婦和他們剛剛風風光光辦過滿月酒的孩兒。
洛王妃向琬抱著孩子,素服脫簪,跟著同樣一身赭色素服的洛王姜熙跪在後頭,三個人從早晨跪到午前, 已跪了兩個時辰,他們懷中的孩兒姜勖仍在襁褓之中,哪受得了這暑熱天氣的苦楚,時不時哀哭, 每每這個時候,洛王妃向琬便溫柔撫慰,用自己的肌膚來為孩兒降溫。
「臣有罪。」
洛王時不時叩首而言, 整個泰安殿內靜悄悄的,宮人半個字不敢說,只能用眼神互相傳換不忍和疑竇,而宋福民站在殿外,猶如門神一般,目不斜視。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就在殿內,沈宜自然也在,自打今日一早問政請安後,太后就沒離開過,但太后一個字的懿旨也沒示下,於是乎根本沒人敢上前去多說一個字。
辛百吉邁的步子比太陽還火急火燎,他久在宮中,禮數自是爛熟於心的,可在殿外瞧見這般清醒,也是忍不住亂了方寸。
可他到底不是全無城府,當下情形,他自知不能胡亂橫叉一筆,於是就想和宋福民說句話,只能讓身邊跟隨的小太監去傳一句。
而後,宋福民才走出殿外來,向他見禮:「小的見過辛大人。」
「這都什麼時候了,太后她老人家還沒示下麼?」辛百吉這兩年隨著年歲增長有些發福,最是怕熱,此時不住自己拿著手帕驅趕潮熱,然而無濟於事。
「太后並無口諭。」宋福民恭敬回答。
辛百吉壓低聲音,煩躁道:「那你能進去和太后傳句話麼?」
「辛大人儘管吩咐。」
「國舅爺在亦心齋發了大脾氣呢!」辛百吉大概也是第一次見梁道玄發火,聲都有些顫顫巍巍,「眼下陛下在跟前哄著……你說這事兒,哎……這陛下也為難,不能過來解圍,這邊是親叔叔,但那頭也是親舅舅不是?要論親疏,這舅舅還更親許多!舅舅眼下氣的人仰馬翻,這可真是分身乏術。但這邊也挨不住了,大人受得了,這孩子……要是真出了什麼事,那就得國舅擔待了!」
宋福民恭順地聽著,一個字也不發表自己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