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可有受傷?」宋福民擔憂問道。
梁珞迦微微搖頭,心中猶如被巨石碾壓,沉得喘不過氣。
她輕輕對沉睡的孝懷長公主說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你的弟弟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為你們一家主持公道,讓你今後永遠睡得香甜……不只是你,我們一家,新的一家人,要永遠平安。」
宋福民聽到這句,不明所以,但仍是略有差異,待他跟隨太后走出長公主寢宮後,方才壓低聲音問道:「太后,今日前朝情形……不大尋常,沈大人苦肉計已博得他們信任,奴才也不知是否能再拖延時日……」
梁珞迦已然在走出這座滿是兒童溫馨與苦藥瀰漫氣息的宮宇後恢復了往常的平靜,她正了正朝服,順手撫去孝懷長公主的淚痕,一字一頓道:「不必拖延,世上也沒有萬全,該來的遲早要來,哀家這就去看看,興風作浪之人會有如何下場,如若天理不來,哀家就當一回天意,今日朝野清明與陛下的正命天授,就由哀家來責擔!起駕。」
第140章 天命昭然(二)
因小皇帝對外稱病, 御駕以此為名已從行宮折返帝京,大朝會照慣例,京中可面聖入朝之百官晨起集合在慶陽門內隆和殿外,面對著白玉高台之上兩個空空的座椅, 一時人心惶雜, 不敢交頭接耳, 卻以眼為信,不住交換不安的神色。
直到宋福民露面,高唱太后駕到, 官員行禮,這種騷動才算略微停止——不過也只是一時,待到後續沒有恭迎聖上的接續,也就沒有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跟禮, 自然這份短促的平靜瞬間就變成眾人心中不可抑制的慌亂。
坊間傳言有時確實指向明確, 還有幾個月就要親政的小皇帝, 是真的不知所蹤。
梅硯山作為群臣之首, 率先起身,宰輔之榮加身,他不比等讓,就可以就座, 其餘官身只能在他身後長立,即便徐照白作為帝師,也必須如此。
「聖上龍體欠安,不宜大朝, 諸位有奏請呈太后鳳覽御鑒,無事則退。」
「老臣有本奏。」
如果梁道玄在,一定會腹誹一句, 臣就是臣,加個「老」字,梅硯山不知道擺資歷耍威風給誰看,做官又不是看年頭授職,在這老來老去,怎麼不見真做一些老人該做的有德之事?
梁珞迦明明很緊繃,可腦海中卻連兄長說這話的神色都想像出來,竟在慍怒與緊張中,幾乎笑出來,而這一想,哥哥的樣子再度浮現眼前,不知自己的兒子和哥哥現下如何,縱然她知曉其中有應急之變,還是在猝不及防的開懷後陷入深深的擔憂與悲傷。
但她不是無助時會哭泣的小女孩了,一朝太后,十餘年權柄在握,梁珞迦讓憤怒重新充盈於心,同時保持理智,帶著足夠平和無波的語氣,回應梅硯山的啟奏:「梅宰執請呈奏。」
即便甚少入朝的小官,在今日朝會略顯詭異的緊繃氛圍里,此時也多少聽出些太后和梅宰執平靜對話中那暗流涌動的意味。
「謝太后恩呈。」
梅硯山一掃之前病狀,雖聲音仍舊透出老邁的粗噶之感,但依舊洪如亮鐘,他起身上前一步,禮後抬首,說道,「近日朝野內外,人性紛浮,多因陛下許久未曾展露天顏,無論是書房的老師,還是御醫院的太醫,都自行宮擺駕回朝後未曾瞻仰天顏,敢問太后,陛下之病究竟如何?若輕可緩之,為何不能理政掌務?若危且急之,為何不傳召太醫入診?」
與其說是奏呈,不如說是質問。
眾人屏息凝神,梁珞迦知道京中甚囂塵上的流言,其實背後也自有人作勢,這些都沒超出她和哥哥的預計,只是當時她以為這一時刻哥哥會在身邊,而此時此刻,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畏懼,可方才繼女無助悲哀的坦陳和對家人的思念已是要她十分堅定,也不用誰來襄助,只要她還在,大朝之上,中流砥柱就輪不到梅硯山魚目混珠!
「梅宰執的意思,哀家不甚明了。」梁珞迦聲音慢悠悠,端正且肅,不慌不忙,「莫非……宰執是疑心哀家構陷陛下,致使國無正君?天子朝堂,隆和殿太祖匾額當下,愛卿不妨直言,畢竟先帝把臂受託,也是望您能當諫則諫。」
這話說得十分漂亮,連徐照白一時心中都感嘆,梁家兄妹平常和合溫文,可到了生死攸關,他們二人那混帳老爹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便自骨血里湧出,當仁不讓。
一句話使得突然跳出來的梅硯山十分被動,他原本意圖起氣勢在先,然而梁珞迦話中深意,便是他彎彎繞繞不夠輔佐之臣的本分,甚至有愧對先帝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