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慘叫,剛才的戾氣完全消失不見,他倒在地上朝著歸玄伸手求助,可對方潔淨的雲履看起來卻頗為嫌棄地往後撤了撤。
「福生無量天尊。」她念了一聲,「各位居士私人恩怨不要牽扯貧道進去,貧道出世之人,不願再牽扯凡塵孽緣。」
頓了頓,她又說道:「當然,幾位陰間居士還麻煩高抬貴手,留他一條活路,貧道還需要他有些用處。」
留條活路,意思就是只要有口氣就行,凌遲還能刮人上千刀而不死呢,這些復仇的鬼當然也可以。
歸玄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地上的人滾動慘叫,等他變成了一個徹底不動的血葫蘆,她才走上前去,一隻手輕鬆地提起了男人。
「辛苦了。」她對那幾個已經撕扯完的鬼點了點頭,「放心吧,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愛與恨,怨與仇,都不過是一場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說罷,她提著那僅僅只剩一口氣的男人,再度往後院走去。
再次看向井裡,裡面那些人仍然直勾勾看著她,或者更準確地說,看向她手裡提著的人。
這可能是李家村最後一個還活著的後代了。
歸玄微微一笑,抬起手來,把只剩一絲意識的男人丟進了井裡。
白素蘭之前提醒過她,到了最後一天,「不變的人」會引領道路。現在已經是最後一天,「不變的人」是誰也很清楚了。
在所有的人都在幻境中一遍遍重複著長生美夢時,只有一個人是一日比一日清醒,清醒地作惡,然後苟活。李肅就是這個不變的錨點。
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條開啟道路的門。
其實這扇門的位置也從一開始就很清楚。白素蘭一直致力於把她引向井邊,賈小姐的手指也是因為扔在井裡才發生了變化,賈家眾人的靈魂更是填在井底久久不散……
這口井就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通道,現在,「鑰匙」被插進了鎖孔里。
李肅其實還有一點意識的,當幾十雙手把他拖向深處的時候,模模糊糊中他回憶起了自己的一生。
他這一生,大部分都是灰色的。就像是一次次重複的災荒中路邊的野草,頂部的一點綠色都被薅走了,只剩下土裡一點點細細的根須還表示他活著。
只有很小的時候,曾經驚鴻一瞥的那位小姐,算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亮色。
他想也許自己並不是愛慕她,而是羨慕……他茫然又侷促地在遠處看著她,就像看著另外一個可能生活得更好的自己。
在「男人的愛都是終極的自戀」之中,李肅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最後一點痕跡也消失了。
乾枯的井底,亂石之間冒出了一點光。這光芒越來越大,最終擴張成了一條能讓人通過的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