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垂著眼,試圖從剛剛隱約聽到的引擎聲里推測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他感知到檢察官的氣息逐漸逼近,下意識微微側頭,試圖避開靠近自己的那隻手。
然而,動作剛起,一隻戴著薄手套的手掌便扣住了他的動作。
檢察官彎下腰,感受到了他的細微掙扎,直接伸出刀劃開了皮膚。
「咔嚓。」
極輕的一聲碎響,監聽器在他兩指之間被捏得粉碎,檢察官慢條斯理地鬆開手。
「抱歉。」
「這樣,我們才能更安心地談談。」
他俯視著裴琮,說出的話聽起來禮貌,臉依舊是平平無奇的樣子,眼神卻依舊冷淡高傲。
裴琮心中生出一股隱隱的不安。他本能地警惕著檢察官的每一個動作,注意著對方聲調的細微變化。
裴琮的直覺向來準確。
他清楚地感受到,這個人並沒有多少惡意,至少,不是傳統意義上想要加害他的惡意。
裴琮心底警鈴大作,表面卻仍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
他從來不相信善意。尤其是這種情況下,越是感受不到惡意,越說明對方有更複雜、更隱秘的企圖。
頭頂的白熾燈嗡嗡作響,映照著金屬牆面蒼白冰冷的光。
「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而已,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裴琮靠在牆邊,挑釁道:「我要你身上的知識黑盒,給嗎?」
檢察官早就預料到這個回答,他點頭道:
「可以。」
他的聲音依舊乾淨清越:
「只要你願意殺了西澤爾。」
空氣冷了下來,裴琮抬眸,目光淡淡地掃過檢察官。
裴琮冷聲道:「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能殺了西澤爾?」
檢察官低頭看著裴琮,聲音篤定:「你和西澤爾是一夥的吧?」
裴琮微微眯了眯眼。
檢察官感受到了裴琮的疑問,神色自然,宛若陳述事實:
「西澤爾全程的注意力都沒有離開過那個角落,稍微注意就能發現他一直在看誰,這並不難猜。」
裴琮數不清是第幾次了,被人這麼直接指出來西澤爾對他的態度,好像所有人都能看出來西澤爾對裴琮那種近乎病態的執著。
只有他自己不想回應,少年這份沉甸甸到令人幾乎窒息的感情,不推開也不靠近,只能試圖維持平衡。
裴琮指尖微微一動,明明監聽器已經被拿了出來,耳廓還能感受到那種發燙的感覺。
檢察官神色未變,像是對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做出判斷:
「你對他,是特殊的。」
「你比任何人更接近他,更了解他。若是你動手,他不會防備。」
檢察官似笑非笑地傾身,嗓音裡帶著一點從容的俯視:
「如果你真的能殺了西澤爾,知識黑盒都不算什麼。」
在安全區,知識黑盒並不算什麼稀有的東西,相反,只要願意學習,幾乎整座人類文明積攢下來的知識寶藏,都會毫無保留地對公民打開。
它們觸手可及,自由開放,如同空氣一般理所當然。
而在廢星,在污染區,哪怕是想要獲得最基礎的教育,最粗陋的信息資料,都需要用血肉和命運去換取。
——多麼不公平。
在聯邦的眼中,污染者甚至不算是完整的人。求知的欲望、生存的本能、追尋未來的希望。
所有屬於「人」的權利,在他們這裡,都是可以被隨意剝奪、隨意交易的籌碼。哪怕只是想要了解這個世界,想要活得更清醒一些,也必須跪著去乞求,必須踩著屍體去爭奪。
裴琮大概能猜到,為什麼檢察官想要他要殺西澤爾。西澤爾的威脅太大,如果讓他繼續成長下去,不只是廢星,連聯邦主城區的統治體系,都會遭到根本性的撼動。
檢察官不疾不徐地繼續道:
「如果你能配合,殺了他,聯邦將會為你開啟一條新路。」
「去往真正的安全區,成為真正的人。」
這對所有廢星上的污染者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檢察官不認為會有污染者能拒絕。
裴琮的手壓在椅子扶手上,慢慢收緊。他抬眼時,眼底沒有一絲情緒,漠然地迎上檢察官的視線。
他緩緩站起身。
細密透明的絲線纏繞在四肢關節,早已無聲切割開了皮膚。
血順著掌心、指縫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斑駁一片。那些絲線仿佛有生命一旦纏住便不會鬆開,只有砍斷肢體才能掙脫。
蝠翼骨刃悄然從肩胛骨處延伸而出,鋒銳寒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