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市這邊就不一樣了。踩縫紉機車鞋包的工人哪個不是直接上手,全憑經驗。若工齡不夠久,車出來的線條還容易歪歪扭扭。很多鞋廠擺在檔口裡的精心製作的樣品宋洲都入不了眼,別提到車間盯著大貨的生產。
但成本就是這麼降下來的,宋洲也能理解這邊的操作模式。他還年輕,保持身心愉悅最要緊,如果鞋幫不夠美觀,他難道還能操心到皮革原材料是怎麼從石油里提煉出來的?沒辦法的,所以他只要跟老闆溝通好,就絕不過問鞋子的具體生產過程,總之出貨的時候,要跟他的確認樣一模一樣。
「你看這兩雙鞋,外觀乍一看沒差別。」高雲歌將兩隻碼號相同的右腳放在流水線邊的操作台上,鞋底朝上,鞋腰部位都刻著230(1。5),這是國內入商場櫃檯的標準尺碼格式。
沒錯,澳爾康訂這些貨是計劃放在品牌門店售賣的,連銀泰萬象城之類的高端店鋪都上架,所以首單訂貨量特別大。
這麼大規模的鋪貨,如果能賣的動,補單絕對是十倍百倍的量。林文婧承認自己和母親當初有賭的成分,所以訂購了能日產六千雙鞋底的模具數量,那也是一筆不小的投資。
「溫州過來的模具,底板都不會刻36碼,而是230。」林文婧看了眼宋洲。宋洲點點頭,說除了天騏等少數大廠能接高要求的代加工訂單,工業區里其他鞋廠還是做普通內銷生意的多,沒那麼多細節要求。
「但我以前經常見到一個款式好賣了,剛開始合作的鞋底廠產量一時半會兒跟不上,鞋廠老闆把鞋底拿去給另一家讓他也開模,後來好幾家鞋底廠的司機一起來送貨,搞得車間很亂。」高雲歌也知道這些產品沒有智慧財產權一說,只要拿得到原樣,誰都能抄作業,他記得天騏去年下半年也開兩條流水線,那時候三家鞋底廠給他供貨都來不及。
「澳爾康的貨全部都是天騏在做嗎?」高雲歌看了看宋洲,又問林文婧:「你確定天騏後期全部只用你的鞋底嗎?」
兩隻鞋都被林文婧拿在手裡。
她的指甲沒有做延長,摳鞋底板時,不像高雲歌能留下劃白的痕跡。不遠處盧總有要離開的意思,徑直走向電梯,林文婧從背後叫住他,高喊:「這鞋底有問題!」
小黃毛往下翻別的視頻切片,還是宮斗劇,雍容華貴的娘娘眼珠子一轉,說水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啊。」盧總雙手負在身後,走過來時面色鐵黑,不悅的神色藏都懶得藏。林文婧確實有被老男人的壓迫感唬到,心臟砰砰直跳,好在宋洲往前幾步,擋了一下他的視線。
「有什麼話好好說,是吧哥。」宋洲一隻手很自然地攏過盧總肩膀,誰見了都要稱他們是忘年交的好兄弟。林文婧也豁出去了,語氣堅定:「這不是我的鞋底。」
「小老闆娘!」盧總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無稽之談,「我們要講事實拿證據,你忘了自己那段時間也是三天兩頭往我車間跑嗎?自從你那邊能正常生產,我就沒往溫州那邊報單了。我天騏的生產線上如果有別家的鞋底,這六十萬我一分不少馬上排款給你。」
「可這確實不是我的產品。」林文婧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任然堅持。
盧總冰冷的目光轉向高雲歌。原本笑盈盈叫他小夜鶯的管理也變了一副嘴臉,跟老闆同仇敵愾,果然臨時工都是不靠譜的,這個小伙子以為自己是誰?瞧把他能的,還說什麼……什麼質感不一樣,你經驗這麼老到怎麼還在打小工,嘖嘖嘖,多屈才,你才應該來當管理,等你當管理了再碰上不懂事的小黃毛強出頭,有你受的。
高雲歌低頭,此刻內心也十分焦灼。
聽盧總的意思,他是沒有找別的鞋底廠開模的,那這位林小老闆娘那邊,可能確實有幾個批次的原材料出了問題。
但她咬定這就不是自己的鞋底。
這樣一來幾個老闆之間的博弈,高雲歌這個掙點苦力錢的小工反而成了眾矢之的。他倒不擔心自己,而是這條線上換包裝的幾個小年輕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推遲回家的,天騏這麼大一個廠不可能剋扣臨時工的工資,但都鬧得這麼難看了,他怕老闆和管理看他們幾個面熟,他們明年在其他廠里也難做。
還是得好好讀書,高雲歌想,他回去還是得勸學。沉迷短視頻的黃毛也不在流水線頭拆鞋盒了,往高雲歌那邊湊,好傢夥,比「滴血驗親」更精彩的是「拆鞋驗底」。
「那就拆。」宋洲說得輕巧,「把鞋子拆掉,看鞋底裡面的編號。」
所有人都一怔。
就連有十足把握的林文婧也神色猶豫,是清楚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就沒有退路了。
這也不是盧總想要的解決方案,他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宋總,雖然你雜七雜八的賠付條例確實扣了我不少錢,但你和我的帳,已經清了。」
清了,就意味著被退回來的鞋是天騏的,而不是澳爾康。
宋洲於情於理,都沒有權利處置這些退貨。
再加上鞋子本來就只能低價處理,若是拆掉,鞋子不是鞋,沒法賣,那豈不是連點本錢都回不來?